“可栖兄,要不要下山逛逛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许棠趴在竹眠案几上,通身气质如同春日里绿油油的小山坡上萌呼呼的小熊。
“你该好好修炼。”竹眠没忍住,看了他一眼,立刻抽回了目光。
“那好吧,那我回小松山了。”小山立刻变成了土黄色,小熊也气跑了。
“许择木。”竹眠站起来。
许棠一笑,回过头。
“去哪逛?”
郎溪每个月都有三天休息日,眼下,可算是熬到了这一天。
“云家兄妹上个月去了樹岚逛,回来说很好玩,我也想去,可以吗?”
大街上,果然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热闹非凡。各种小摊儿,店铺,吃食,玩器。许棠的眼睛在郎溪那个清如水的地方待久了,猛然注入如此热闹的烟火气,只觉得自己瞬间像神仙下凡一般。
“算起来,我得这特赦令已经有一个月了。”许棠小跑着跟上竹眠的步伐,抬头看着竹眠,“我天天都来找你,可你怎么还是这么闷啊!”
竹眠垂眸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换上了一身黄衣的少年,一言不发。
其实,他是想说点什么的,只是,实在是许多年不曾开口与人畅谈过了。
许棠见他还是不吭声,便把头转向别处,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依旧叽叽咕咕。
“可栖兄,待会去哪里吃?”
“可栖兄,你看那边有卖板栗酥的,回去的时候买一点。”
“可栖兄!你看那个,看那个!卖小鸟的,好小好小的鸟啊,也就比我大拇指大一点,还挺可爱!”
竹眠的脑袋明明和许棠看的同一个方向,明明一前一后地转动,可一个慢悠悠如同仙雾袅袅,一个好比拨浪鼓摇头。
许棠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栖兄,你帮我注意着点,看看哪有卖烧鸡的,回去的时候买一只。”
竹眠终于憋出来一句话:“你,想吃啊?”
许棠立刻摇摇头:“不是我想吃,是小芳让我帮她带的。”
“小芳?”
“就是云小刚他妹,云小芳。”
竹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半晌,只给了许棠一个烛灭后升起的轻烟一般落寞的“哦”。
话说许棠自上次弃闻考核出了风头以后,就迅速掳走了云姑娘的芳心,云小芳现年十四岁,生的皮白肉嫩,杏眼桃腮,个子不高,微微有些胖,看着也蛮可爱的。在庐临的时候,云小芳坐在哥哥身边,虽一直未曾发话,但却也被许棠的明朗少年感所吸引,时不时偷偷瞟两眼。
云小刚看到妹妹后来在上课时总是有意无意偷瞄许棠,便大致知道了她的心思,但考虑到许棠出身,怕她这相貌入不得许棠的眼,将来少不得受委屈,所以私下劝过云小芳,叫她不要对许棠动心思。哪知情这种东西,岂是说抛下就抛下的,尤其是许棠在弃闻考核中小放异彩之后,惹得众多女弟子开始关注他,云小芳的芳心就再也按耐不住了,开始有意无意找点话题与许棠聊,上次去了一趟樹岚,也是悄悄告诉他,说那地方很好玩,烤鸡很好吃,如果他去了的话,给她带一只回来。
眼下许棠正专心致志找着烤鸡店,忽然看见前面围了一大圈人,议论声里头隐隐夹杂着叫骂声。
许棠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竹眠也跟了过去,两个人在最外圈看到中间空地上坐着一个满面怒容的中年男子,手里攥着个鞭子。
“你今日若是不听话,回家就给你炖了!”那个男子冲一边缩着的猴子吼道。许棠方注意到,一堆杂七杂八的器具中,蹲着一只小猴子。
“哎,兄台,怎么回事呀?”许棠问了问身边的一个年轻人。
“哦,你刚刚没看是吧?就这个耍猴的,他家小猴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配合,还把东西都搞坏了。”
许棠瞧了瞧那只小猴子,蹲坐在地上,手虽耷拉着,但肩膀耸着,有股子要打架的气势,咬着牙噘着嘴,圆圆的眼睛大部分时候都在怒气冲冲地瞪着那个男子,有时也把怒光转一下送给围观的人。
“哇撒,这小猴子气鼓鼓的样子还怪可爱。”许棠悄悄对竹眠说。
“过来!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钻了这个圈子!”男子一鞭子抽在小猴身上,小猴呜咽一声,开始往前跑,正当男子转怒为喜,人群开始起哄的时候,小猴子冲到圈圈那里,一把夺过圈圈,把它扔了。
“好!”周围反倒喝起彩来。
“这小家伙还挺好玩,比那些乖乖听话的好玩多了。”
“瞧这样子,莫不是在家被虐待了吧!”
“兴许是吧,我天天逛街都能看见它,第一天它啥样,到今天还啥样,一点子都没长,显见是没吃饱什么饭了。”
“唉,也怪可怜的。辛辛苦苦赚的钱,都是给人花的。”
“我听说好像是猴儿贾家的老婆病了,猴儿贾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四处跑场子,就指望这只小猴卖力一点,多挣点钱呢!”
“他老婆病了啊,什么病这么着急?”
“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被称作猴儿贾的男子眼见如此,气急败坏,又挥起了鞭子,只是这小猴儿机灵的很,挥一下躲一下,鞭鞭都落在了地上,反倒像是在给它的蹦蹦跳跳打拍子。
“好!”人群中又是一阵叫好声。
猴儿贾是个古板要面子的人,不懂得变通,见此喝彩,反倒跟被辱骂了一般,铁青着脸,暴风骤雨般收拾完了场子,只对那猴儿吼了一句:“有种滚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猴子依旧在原地倔强地站着,过了好久,发现猴儿贾真的没有回头,眼神突然一软,像是厚厚的围布被撕碎了一般,变成了失落与难过。
又过了一会,小猴儿跟着追了上去。
“我们走吧。”竹眠看了看许棠,发现他正闭着眼睛。
“这小猴子有问题。”许棠睁开眼,看向正奔着主人去的小猴,“可栖兄,有情况了。”
“娘子,我回来了。”猴儿贾把东西一扔,冲屋里喊道。
屋里立刻传来一阵嚎啕大哭,猴儿贾忙跑了进去,那只猴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良久,突然一转身,愣住了。
外门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少年和一个黄衣少年。
小猴子十分警觉地头一低,胳膊一撑,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
“别怕。”许棠弯下腰,冲它笑了笑。
小猴子一愣,坐直了身子,手臂软哒哒地垂着,喉咙里似有哭腔。
许棠跟竹眠走了进去,没走几步,许棠退了回去,竹眠也跟着退了回去,狐疑地看着他。
“贾老爷,贾夫人,可以进来吗?”许棠冲内室喊道。
猴儿贾闻声出来,看见他们俩,十分疑惑:“二位是?”
“我们是云游四海的道士,见你屋中似有异样,特来瞧瞧。”许棠鞠了一礼。
猴儿贾立刻激动得点头哈腰,小跑着过来请许棠竹眠进屋,嘴里急急道:“两位小道长莫不是上天派来救我的?道长请,道长快请!”
三个人一起往里屋走,刚至门口,那小猴子却突然蹦到了他们面前拦住了,眼里依旧满是愤怒。
“滚开!”猴儿贾一脚踢开它,小猴子呜呜咽咽几声,就趴在一旁了。
许棠看了它一眼,默默进了屋。
屋子里不算特别简陋,猴儿贾靠猴子四处卖艺,也赚了不少钱。眼下贾夫人汪燕燕正捂着被子躺在床上。猴儿贾去掀她被子,她死活拽着不松手,嘴里哭喊道:“死鬼!你做什么!他们看着不是郎中!”
“哎呀,燕燕!这两位是修仙的道长,你快快起来,让道长看看,凡人治不好你,道长还能没法子么!”
汪燕燕一听,安静了下来,磨磨唧唧了许久,才一点一点揭开了蒙在脸上的被子。
“快起来,见过两位道长。”猴儿贾扶着她的肩膀,要把她弄起来。
汪燕燕捂着脸起身,走至许棠竹眠面前,方慢吞吞把手放下,垂头小声哭泣。
“啊……”许棠一时呆住了。
猴儿贾看着不过三四十岁,眼前这个女人,鹤发鸡皮,佝偻着腰,看着已然有七八十岁了。
“怎么回事?”许棠转头问猴儿贾。
“道长啊,贱内,贱内本来也就三十多岁,长的也是二三十岁该有的样子,从去年开始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一天比一天老,然后,就变成了这样,谁瞧都瞧不好,道长,快救救贱内吧!”
汪燕燕又遮起脸,哭了起来。
许棠环顾四周:“屋里可察觉到什么异样吗?”
猴儿贾思索了一下:“好像……好像没有。”
“夜间睡觉时呢?”
“额……这个,没睡着之前没有,睡着以后,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那估计也没什么事,不如你们去哪个庙里拜拜吧。”许棠一脸无所谓地转过身,“竹眠,我们走吧。”
“你们……”猴儿贾一脸震惊,“骗子!”
“不是都说了,去拜拜神再说吗?”
“拜神有用的话,我们还用得着请了一年的郎中吗?”
“那可就不归我管了。”许棠拉着竹眠就往外走,竹眠十分纳闷:“你?”
“哎呀,我能力不行,来了才发现啥也做不了,算了,我们走吧。”
许棠大声说道。
刚踏出去门就嘭的一声被关上了,里头一阵叫骂声。
已经走远了,许棠方道:“骂什么!到时候可别跪我!”
竹眠停下来,脸色沉沉:“许择木,你到底要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嘛!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我饿了,饿死了。”
两个人一起找了个客栈,许棠呼呼啦啦点了一堆菜,竹眠皱了皱眉:“吃不完。”
“可是我都想吃。可栖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郎溪饭堂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菜,我都快腻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当然要吃个够。”
“许择木,贾家到底怎么回事?”
“哎哎哎可栖兄,你看这红烧肉,瘦的还挺多,我真搞不懂,为什么我娘弄红烧肉那么多肥的,外头也大都是肥的,明明瘦的红烧肉最好吃!”
“许择木!”
“吃饭呢,不可栖哥哥~”许棠突然身子往竹眠那一探,撒起娇来。
竹眠心头一震,忙低下头,拿起了筷子,夹了半天,怎么也夹不住菜。
“嘿嘿嘿。”许棠给竹眠夹了几块红烧肉,“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别介意哈,我说过,我们是异性兄弟。你尝尝,好吃!”
“异性兄弟?你几时说过?”竹眠放下了筷子。
“我说过的,之前你准了我进咏凉天,我一高兴,就说我要与你结为异性兄弟,你忘了啊!”
竹眠顿了顿,重新拿起了筷子,夹了许多猪耳朵,咬了两口,甚觉油腻。
“不吃给我。”许棠把碗伸了过去。
竹眠端着碗,肩膀胳膊微微一缩,眼神躲闪半天,才慢慢把碗伸了过去。
“可栖兄啊可栖兄,我发现你也不是高冷,你就是闷头闷脑罢了。”许棠把猪耳朵夹到自己碗里,给竹眠盛了一碗虾米冬瓜汤。
竹眠闷闷地吃完饭,天色还早,许棠酒饱饭足,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可栖兄,我们就在楼上睡一下午吧,晚上有得忙了。”
“忙什么?”
“先睡觉。”
“许择木。”
“不可栖哥哥,我真的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