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真的都干了。”小丫抽着肩膀,缩着身子转头看向汪燕燕。
猴儿贾站在了小丫身前:“好啦,孩子就算少干了点什么,你骂两句就行了,别动不动就打,她还小嘛!”
汪燕燕一把拨开猴儿贾,横眉竖眼叉着腰:“骂?光骂能长记性吗?你问问她!桦儿衣服上的泥巴为什么还在那!嗯?!你怎么好意思拿出去晾!”
“娘……弟弟衣服太脏了,我洗不掉……”
“你还敢顶嘴!不就是块泥巴灰,我要是搓掉了怎么办!”汪燕燕上来就要抽小丫嘴巴,被猴儿贾好说歹说拦住了。
“你护着!你还护着!你就是还想着那个狐狸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汪燕燕滚轮似的疯狂拍打着猴儿贾,猴儿贾脸色一沉:“哪有的事,别瞎说!叫人听见了,你以为只笑话我一个吗?”
“我就说了怎么了!人都走了还不死心!我要是你,我才不养这野孩子,谁知道是不是你的!”汪燕燕昂着脑袋梗着脖子,哇哇叫唤。
猴儿贾气的转身就走,没几步又走回来,“啪”地给了小丫一巴掌:“没用的东西!废物!”
小丫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汪燕燕见状,立刻换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口中讥讽道:“哭什么哭,不知羞耻,可别惹得邻里都来看你这个野丫头。”
跪够了一天后,小丫在地上坐了半天,皱着眉头,嘴里“嘶嘶”地呻吟着,一点一点起身,屈着腿扶着膝,挪到了自己的房间。天已经完全黑了,晚饭也没了。
小丫抹了抹眼泪,躺回床上睡着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小丫一惊,随即一阵爆裂般的叫骂声响起:“让你睡了吗?让你睡了吗!这才什么时候你就睡了?给我滚起来,你弟弟要吃杏子!”
“娘,天黑了,我看不清。”小丫起身,含泪求饶。
“那杏子树就长在池塘边上,上头一个月亮照着,水里一个月亮闪着,怎么,还不够亮?你是有多瞎!给我滚起来!”
小丫只得揉揉眼,又揉揉腿,忍着痛走向了门口的池塘。
那颗杏子树并不高,有些倾斜,歪向池塘,小丫往上慢吞吞地爬着,正欲伸手够杏子,突然她家猴儿窜了出来,小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摔到了池塘里。
“救……命……呜……救……”小丫上下浮沉着,不一会儿,没了声响。
漆黑的夜晚,两个月亮冷冷地围观着小丫的身体。小丫一动不动,身体里却突然一声嘶啼,没有划破夜空,只镇压在她的身体里。
“死丫头!叫她摘个杏子,摘了一晚上都没摘回来!”汪燕燕洗完脸,正欲去小丫房间骂,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汪燕燕一开门,就看见左右邻居都在门口焦急地看着她。
“你们……”
“哎呀燕燕呀你可算是出来了,你家小丫出事了!”李大婶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的模样。
“出……出什么事了?”汪燕燕想着,莫非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这……”一群人垂着脑袋,半天也不敢吭声,过了好久,一个老大爷方支支吾吾道:“那个……贾娘子啊,你节哀呀,你家小丫……淹死了……”
汪燕燕一听,差点笑出来,理智阻止了她这么做,只见她呆愣一下,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立刻就五官扭曲地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往外头跑,众人拦着不让看,说怕吓着,汪燕燕哭喊道:“我只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能狠心不见!”一边冲破众人拦着的胳膊,奔向了池塘边,噌地跪在小丫尸体前,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早前不听谁说贾娘子虐待小丫么,这看着不像啊!”
“大家平时都关着门,谁知道事实啊。估计也就是看小丫不是她生的,就胡乱猜测。”人群中小声议论着,汪燕燕听到了,立刻哭的更狠了。
小丫的坟在一众大大的坟包面前显得十分拘谨。猴儿贾一家并上那只小猴子,在坟前哭哭啼啼半天,眼见暮色将至,便欲离去,谁知这猴子突然像是被坟牵住了似的,死活不愿意离开。
“许是小丫天天喂它,有了感情。这猴儿识家,让它在这待着吧,什么时候想回了,什么时候它自己就回去了。”猴儿贾抱起桦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色终于来了,像是给白日的尸体盖上了厚厚的丧布。
“小猴,小猴,我现在好气愤啊!”小猴子一惊,吱吱呀呀地爬到了坟上。
“小猴,我平时待你不薄吧。”
小猴听出来了,这是小丫的声音。
它点了点头。
“小猴,帮我报仇好吗?”
它愣了半天,抓耳挠腮,半晌,又点了点头。
“好孩子,本座没有白疼你。”
小猴子嗷呜一声,眼泪快掉下来了,双手抓住了许棠的衣角,竹眠忙要赶它,却见许棠睁开眼,摸了摸小猴的头。
“乖。”许棠柔声安抚它,接着换成凛冽的目光看向缩在墙角的贾夫人,“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天比一天老吗?”
汪燕燕摇摇头,嘴角直发颤。
“你知道这小猴是谁吗?”
汪燕燕依旧摇摇头。
“可惜它说不了话,否则就告诉你了。”许棠看了看小猴,“它是小丫。”
汪燕燕浑身一寒,吓的不知所措。
“继女怎么了?继女就活该被你这样对待?你知不知道你为啥一天天的变老,因为你的继女在报仇,夜夜过来吸食你的元气。”
汪燕燕方回过神了,只看了一眼那猴子,目光立刻弹开了,只缩在猴儿贾身边,战战兢兢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嘴里含烫饭了似的念叨着:“娘错了娘错了娘错了……饶了娘吧……”
“还有你,猴儿贾。”许棠指向猴儿贾惨白的脸,“知道为什么那天小猴子不听话吗?因为你家你家娘子狠心踩了小丫的坟,你却不阻拦,她变老了,你日日带她寻医问药,即便是她发火打人你都护着纵容着。便是你这般纵容,才有了小丫的死!”
猴儿贾面如死灰,也跪了下来,和汪燕燕并在一起,磕头谢罪。
“你们磕头只说饶了自己,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半分对女儿的愧疚之意都没有。”许棠讥笑着看着眼前二人。竹眠也少有的眼神锋利,少倾,转头问许棠:“你可有法子救小丫。”
许棠摇摇头,摸了摸小猴子,又对猴儿贾夫妇道:“你们既然造了孽,就得承担恶果。别想着治好你那张脸了。汪燕燕,你虽没有直接杀了小丫,可也是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加上平时的欺辱虐待,即便是不需要以命抵命,也总得付出点代价,你说是不是?”
性命面前,那还顾得上其他,汪燕燕拼命磕头。床板砸的哐哐响。
倒是小猴子,一脸凄怨地看着猴儿贾。竹眠瞧见了,一张脸暮色沉沉,忍不住对猴儿贾说:“既知她身份,作为生父,为何不来安抚。”
猴儿贾哪敢上前,眼前这个猴……这个女儿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是个妖怪,万一自己上前,被一口吃了怎么办,可如今众人都瞧着,自己若是不上前,来日叫人知道了,难免要担个胆小怕事,不爱女儿的罪名。正千思百想纠结难安,忽一阵笛声吹起,千回百转,时而如泣如诉,时而畅快悠扬,时而诡异,时而仙气,闻之如同进入太虚幻境一般。
众人皆沉溺其中,却见那小猴子抓耳挠腮,一阵挣扎,许棠竹眠正欲上前查看,小猴子突然四肢一蹬,双目圆睁,笛声化作飘飘细丝渗入她的体内,勾出来一团白色烟雾,聚在一起迟迟不散,只随着笛子吹出的黑色丝线般灵气一起,飘至庭院。竹眠许棠忙跟着一同出去,却忽然发现院子里躺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那团白雾飘至她的体内,不一会儿,姑娘睁开眼,坐了起来。
许棠竹眠看呆了。那个姑娘起身,跪在他们面前,两个人忙要扶起,姑娘却死活不愿,只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方哭道:“小女子小丫,叩谢两位少侠。”
许棠竹眠面面相觑,原来她就是小丫,可……
接着,小丫又挪了挪身子,抬头看向屋顶,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仙长修我肉身,招我魂魄,虽已忘记了自己死后做了什么,所幸还记得是几位恩人相救。”
嗯?竹眠许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抬头看向屋顶。
屋顶上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子,手执洞箫,周身的黑色真气如同黑龙护体。
“原来是江尊主。”竹眠行了一礼,“晚辈郎溪竹眠。”
江旧年,断舍尊主,真气黑色,家服却是白色。面色冷淡,虽玉树之姿,清朗俊雅,却是不苟言笑,严肃异常。
江旧年从屋顶飞下,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也没吭声。许棠忍不住问道:“江尊主好身手!晚辈郎溪外室弟子许棠,冒昧问一句,尊主使的什么术法,竟能使人起死回生?”
江旧年拿起那把洞箫,抚了抚:“这是我的法器,名曰念执,可奏追魂引。”
“那……那小丫的肉身呢?为何没腐烂?”许棠兴奋地追问道。
“许是她自己的造化,既然连自己的魂魄都能强留,肉身又为何不可!”江旧年看向小丫,“看来你是个有根骨的孩子,这个地方你也待不得了,可愿随了我去断念,做我义女?”
小丫慌忙跪下磕头:“仙长恩德,可小女子只一凡胎,如何入得了仙门!”
“别这么说呀,我也是凡人,凡人能修真的,你既然不俗,又遇到这样的机会,而且在这呢,总也不能诈尸,要不……你考虑考虑吧,还是要尊重你自己的意愿。”许棠说着说着,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小丫感激地抬眼看了看许棠,然后坚定地冲江旧年磕了三个头:“义父!”
江旧年扶起她,一个飞身,两个人就御剑走了。
“这么速度!”许棠目瞪口呆。
竹眠环视了一下四周,黑漆漆的,连树都像被烧焦了一般。
“我们走吧。”还是那样的声音,像干净沉稳的山溪。
两个人又在客栈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许棠只觉昨晚夜梦中似有灵力进入体内,一觉醒来又添了许多,正奇怪着,竹眠在外面叫他起床回郎溪。他便赶忙起身,洗漱完毕,下楼吃饭。
“竹眠,我还没有玩够。”许棠整个人歪七扭八地傍在笔直的竹眠身侧,就像藤蔓绕在树杆上。
竹眠心中莫名一暖。
“回去晚了,当心挨罚。”
“没劲,又是挨罚。”许棠撅了噘嘴。
竹眠见状,不由得心一松,正欲妥协,却忽然看见左前方摆着一个烧鸡摊。
“许棠。”
“嗯?”
“我们转头,从那边走。”
“为什么?”
“有空地,找个没人的地方,御剑。”
许棠很顺从地跟着竹眠转了身,忽听一个老婆子跟身边老姐妹道:“知道不?猴儿贾跟他婆娘昨天夜里死啦!听说投水死的。”
“投水?为啥啊?”
“听说贾娘子因为觉得自己那丑样子活不下去了,就赌气去投水,谁知道真掉下去了,猴儿贾去救,结果不会水,黑漆漆的,两个人就一起淹死了。”
许棠叹了口气,剑飞起时,搂住了竹眠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