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芳一连几日去上课都垂着脑袋,眼神只敢盯着自己的书桌。在一群东张西望窃窃私语的弟子中间,像座被风吹雨打的雕像。
女弟子们嘴上虽纷纷表示同情,但眼神一碰到云小芳,就像碰到一摊脏水一般。
“也真是惨,还没许人就失身了。”
“是啊,这样子除了宋师兄,谁还能要啊!”
“看来真的不能喝酒,喝了酒也别一个人去外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男弟子也大都一脸秽笑地看向云小芳,一到课下,嘴里就跟臭水沟一般。竹瞻皱了皱眉,向身后小声呵斥道:“仙门子弟,莫造口业!”
弟子们安静下来,独宋溪岩瞧议论中漏了自己,心下十分得意,忍不住挂了一连嘚瑟的笑容。许棠见了,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恶心。
“竹眠。”许棠来到咏凉天,“云师妹那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竹眠一脸云淡风轻,翻看着书卷。
“竹眠,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了?”竹眠合上书。
“宋溪岩说是云师妹酒后主动失的身,可云师妹当时醉的一塌糊涂,旁边也没有其他人,怎么就能确定宋溪岩说的是实话呢?”
竹眠思忖片刻:“你说的对。”
“倘使宋溪岩撒了谎,云师妹岂不冤屈!”
竹眠垂着眸子,半晌:“你很在意她?”
许棠有一丝生气:“竹眠,大家同门师兄妹,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换了旁人,换了你,我也是在意的!”
竹眠站起来,冷静地看着他:“归来兮对仙门高手无甚效果,且看的全不全也要看同施者自身修为。宋云二位入学不久,想来我们应该也可以探知一二,只是此法不可用来窥探别人隐私。”
“可是要还人清白,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去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先。”
竹眠考虑再三:“许棠,我们该叫云姑娘自己看才是。”
许棠一拍脑袋:“是哦!哎呀,竹眠,多亏你提醒了我,人家毕竟姑娘家,我怎么能……”
两个人立刻赶到咏凉天,找到了云小芳,道明来意后,云小芳十分激动:“多谢师兄,我十分愿意,只是我修为不高,怕是看不了太多。”
“别怕,我在后面给你输送灵力。”许棠柔声安慰道。云小芳一见他,便躲躲闪闪,只得胡乱嗯了一声。
竹眠幻化出无言,幽幽地奏起了归来兮,许棠在云小芳周围布了加强灵力的灵符阵,自己在里面输送着灵力。
一曲未毕,云小芳突然睁开眼,把头埋在手掌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许棠盘着腿,一胳膊撑着自己的身子到了她身边,关切道:“怎么了?”
云小芳摇着头,依旧哭泣:“不,不是他说的那样,是他,是他趁我喝醉不省人事……奸污了我!”
“真是岂有此理!”许棠一拍地面,气的恨不得立刻过去掐住宋溪岩脖子。
“师兄,无论如何,我这辈子都算完了……”
许棠把她扶起来,低着头对她说:“云师妹,你没有完,且等我揭开这禽兽的皮再说。”
说罢转头走了,竹眠也跟着走了。
“你来做什么!”云小刚突然出现,挡在了他们俩面前,看着许棠,目光带怒。
“云兄!你来了,我跟你说……”
“说什么说!没什么可说的!我这就带小芳去找那姓宋的,让姓宋的娶她。”
“娶她?”许棠不解,“为何?”
“都行过那个了,不娶怎么办?”
“谁说只能嫁给他?小芳喜欢他吗?试问谁愿意嫁给一个伤了自己的人?凭什么要便宜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许择木!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左右你又不要她!你这样做,你有想过我妹妹吗?你既然这般正义,你怎么不娶了她!”
“我与她是同门之谊,又非男女之情,我娶她,便是对她不负责任。”
“你滚开,你算老几要你负责任,该谁负谁必须负!”说罢,一脚踢开许棠,气冲冲进了云小芳寝居。
下午上课,云小芳抖抖索索一进来,众人又是一阵议论,云小芳虽知自己是被人奸污的,可自己失真是事实,依旧没脸见人。宋溪岩此时还不知道云家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便得意洋洋在众弟子中小声道:“诸位,我宋溪岩不是个爱乱来的,既然云师妹已经失身于我,我定是要负责任的,明日我就休书一封,和父母商议提亲,让师妹做我妾室。”
旁边有个跟宋溪岩素日交好的师弟连忙奉承道:“宋师兄家财万贯,她便是做你第一百个小老婆,也是她祖上积德了。”
“是吗?我倒是想听听,这积了什么德能叫后代碰上缺德鬼?叫我们长长见识,免得祸害子孙。”正说着,许棠走了进来,大声呵斥了一句,众人一惊,停止了议论,纷纷看向许棠,云小芳第一次,抬起了自己的头,立刻又垂了下去。
宋溪岩顿时脸红起来,站起来磕磕巴巴道:“你,你说什么!注意着点,这是学堂!”
“你们也知道这是学堂,怎么,都是议论,小声议论就值得称道了?”许棠走至正中央,一脸怒容,“诸位!前几日发生了一件丑事,这几天大家也都在讨论,只是大家说来说去,说的却尽是不实之言。”
“啊……”一片哗然。
“诸位,云师妹当日醉后不省人事,是他!”许棠剑指宋溪岩,“趁机玷污了云师妹,事后还嫁祸给人小姑娘!”
宋溪岩“嗖”地拔出剑:“许择木!你……你怎的不分青红皂白,颠倒是非!”
“颠倒是非的分明是你!”云小刚激动起来,正要冲上前打人,被师兄弟拦了下来。
“哦~我晓得了,原来许兄弟与云兄弟是同室挚友,难怪!难怪不知事实就一口咬住我。”宋溪岩收起剑,一脸的不屑。
“是吗?”许棠也收起剑,“你们应该知道竹眠的归来兮吧?”
宋溪岩脸色登时白了一片:“你……”
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到宋溪岩那,见他支支吾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许棠继续骂道:“你是不是个男人!这种事情居然能甩到姑娘身上!”
“你!许择木,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污蔑我!我是被污蔑的!”宋溪岩梗着脖子,“有本事,有本事叫所有人都看看呐,光她云小芳一个人看,谁不会编呐!”
云小芳猛地站起来:“不行!”
众人又将目光转向云小芳,云小芳一时满脸通红,又低下了头,嘴巴只嚅动,不见声响。
宋溪岩一看,立马得意起来:“你们看,她不敢吧!”
“你这样做算什么!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好意思让这么多外人看你做的那脏事!”许棠气不打一处来。
“我管她呢,反正没人看到,既没有,那你说的就不算。”
“既没有,那你说的怎么就算了?”竹瞰也看不下去了,非得进来插一嘴。
两边正对峙着,一阵风过来,竹夫人穿堂而过,袖子一拂,坐到了堂上。
“尔等不仔细着课业,在这里吵吵闹闹什么呢!”
“禀夫人,我……”
“你闭嘴!”竹夫人瞪了许棠一眼,“眠儿,你说!”
竹眠愣了一下,看了看云小芳,总觉得不大好开这个口。
“我来说我来说!”竹瞰跳了出来,一五一十地把这几日所见所闻说与了竹夫人听。
“小松山竟出了这等丑事!”竹夫人怒不可遏,“小芳!你怎么回事!”
云小芳绷不住哭了,一下子瘫到地上,连连磕头:“竹夫人!夫人!我……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他,是宋溪岩,趁火打劫,污……污了我的身子……”
“宋溪岩。”竹夫人目光如刀。
“竹夫人,我没有!我冤枉,分明就是她主动的!”
“就算她主动,那是她醉了,你又没有醉!”竹瞰愤愤不平道。
“她……我……男人嘛,总是经不起勾引的……”
“滚!你自己经不起,别拉我们所有男人下水!”竹瞰吼道。
“闭嘴!”竹夫人一声令下,众人安静下来,竹眠轻声道:“母亲,孩儿施了归来兮,云师妹自己看了。”
“她看了,别人没看,谁知是真是假。”竹夫人站起来,又气得坐下了。
“是是是,的确如此。”宋溪岩忙道。
竹夫人一个冷眼扫过去,如同剑影,吓得宋溪岩忙闭了嘴。竹夫人忽而想起来什么,站起来,悠悠走到宋溪岩身边:“我的法器顾盼,是天底下唯一的灵蛇法器,能探入人的身体,若有人说了慌,便会被食骨吞肉,你们要不要试试?”
宋溪岩吓的连连后退:“我不要,我不要!”
倒是云小芳泪光一闪,忙爬到竹夫人脚前,连连叩首:“竹夫人!弟子冤枉!弟子说的都是真话,弟子愿意!”
满堂哗然。宋溪岩面如死灰,竹夫人扶起云小芳,手往宋溪岩那一伸,几青条蛇从手臂绕出,爬向连连后爬的宋溪岩,钻入了他体内。
“宋溪岩,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溪岩哪敢撒谎,当即哭着讨饶:“求夫人放了我!是我!是我玷污了云师妹……趁她喝醉了……”
竹夫人暗笑,其实并没有这个招术,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果然,人还是贪生怕死的,便收回了顾盼。凛然道:“众人可都听到了!”
“禀夫人,弟子听到了。”弟子们排排行礼答道。
“宋溪岩闭门思过半个月,年末考核扣十分。”
许棠忙站了出来:“竹夫人,这般惩罚不妥。”
“不妥?”竹夫人皱了皱眉。
“夫人,宋溪岩这般举动不仅败坏了郎溪门风,更是对云师妹造成了一生难忘的阴影和痛楚,这样的行径必须严惩,否则还会有姑娘受到这样的残害。仅闭门半个月,实在是太轻了。”
“那你说怎么办?”
“弟子以为,须得废了他的功力,将他赶出郎溪。”
“许择木!你!你欺人太甚,这与你何干!”宋溪岩满脸气愤地冲许棠吼道。
“竹夫人!若不严惩,岂不是助长了这种风气?竹夫人也是女子,该知道这种事对姑娘的伤害有多大。”许棠没有理会宋溪岩,继续恳求道。
竹夫人叹了口气,目光软下来:“也罢,你说的也是。从今日起,小松山不再有宋溪岩这个弟子,往后也不再有。”
“竹夫人!弟子知错了!”宋溪岩正往前跪爬恳求,突然顾盼出现,绕住了他,宋溪岩一阵抽搐嚎叫后,顾盼散去,只剩他满身大汗躺在地上,刚学的功法全失了。
宋溪岩被拖了出去,竹夫人又训示了一番,慢慢回到了课业上。云小芳颇为感激地偷看了许棠几眼,却依旧不敢抬起头来看别人,因为刚才她触碰到几个眼神,依然是异样的,虽说那异样中带着同情,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已经不干净了。
“唉,就算是人家强迫的又能怎样呢,还是脏了这身子了。”
“是呀,宋溪岩被开除了,想来定是恨毒了云家,哪里再肯娶她,她这事要是传出去,怕是难嫁人了。”
“也不能说完全嫁不出去,至少能跟她家门当户对的定是看不上她了。”
“出了这种事,就别挑了吧,有人要就行了。”
几个女弟子趁下课悄悄讨论起来,说是悄悄,议论的忘我了,声音越来越大,云小芳听到了,也只红着脸,掉着眼泪,云小刚想骂,却怕闹大了惹的妹妹脸上更过不去,也只得忍着。
倒是许棠,站了起来,走到云小芳面前,拉她站起来,对她说:“云师妹,把头抬起来。”
云小芳不解,但听他如此说,便战战兢兢抬起了头,刚抬头,就感受到了周围目光的炽烈,立刻又低下了头。
许棠也没再多说,只是看见众人都在往这边看,便道:“云姑娘是被强迫的,非她自愿,既如此,便不算失贞,众姐妹既然同情,就不该带歧视,诸兄弟既然正义,更不该戏侃。不过身子被狗咬了一口罢了,和正常人没有区别,谁若是觉得她不干净了,或者她与别人不一样了,许某只觉此人刻薄肮脏。”
云小芳听罢,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许棠。许棠见状,冲她一笑:“云姑娘自此不必躲躲闪闪,不论你走到哪里,你都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你要记着,你没有错,对你指指点点抱有偏见的人才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