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去后,竹眠的居所从来没有这般温情过,竹夫人要照顾六个儿子,其中有两个还十分不省心,自然没法太过顾及竹眠,况且竹眠,他实在是冷淡。
而今,屋里有了一个人,那个人,睡在自己寒雅的寝室中,虽只一人,却像寂静山谷中开了漫山的小花,填满了那个孤冷寡淡的世界。
只是……竹眠想起了竹夫人的话,轻轻叹了一口气。
“许棠。”竹眠进屋,见许棠还未眠,便对他说,“我娘说,你以后不能再来咏凉天了。你……莫要多想,我会去好好跟她谈谈的。”
许棠一惊,心中若有所失,却还是笑呵呵的样子:“没事,任何往来都得是你情我愿才行,我们课堂上见就好。”
竹眠垂下头,许棠仔细盯着他,他的侧颜挡住了身后的一部分漏窗,另一部分漏窗,隐约可见青竹和月亮。竹眠坐在那里,像窗外竹与月透窗而入的神形。
不知怎的,许棠鼻子酸酸的,心里泛起了不舍,他皱了皱鼻子,把身子往竹眠那探了探,依然是笑呵呵,眼中却多了几分期许:“竹眠,下个月月休,我们还能出门吗?”
竹眠一愣,心头一颤,几乎脱口而出:“好。”
“下蛊一事,还是要查清楚的,免得这个人又添祸乱。”不等竹眠提议,竹瞻就已经向竹夫人禀明了。
“我知道,这事交与你了。还有……”竹夫人眼神泛起几重冷雨涟漪,“盯着眠儿,不许他再和许棠来往。”
许棠伤愈,回到了小松山,云小刚见他平安回来,十分高兴,也十分难堪,说话眼神总躲躲闪闪。许棠察觉他不对劲,便问他怎么了,云小刚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转移了话题,问许棠怎么样了。
“好了。哦,别担心,竹家大公子已经在查探了。”许棠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发现都被云小刚拿去洗了。
“竹……竹大公子在查了?”云小刚惊讶得身子一抖。
“是啊,竹眠告诉我的,我还以为都知道了呢!哎呦!”许棠一拍脑门,“看来小松山是保了密的,怪我!怪我!该死!若是泄露出去,让作祟者跑了,其他弟子说不定要遭殃。该死!我试试能不能及时止损,云兄,能替我保守一下秘密吗?”
云小刚心里正七上八下,听他怎么一问,赶紧道:“能!能!这样大的事,我怎敢泄露。”
他当然不敢泄露啊,张若尔那个狐狸崽子若是知道了,嫁祸给他可怎么办!
许棠本十分懊悔,见他这么诚恳,便也稍稍放了心。
转眼月休日又到了,下课后许棠兴冲冲找到竹眠:“竹眠竹眠,出去吗?”
竹瞻的眼光立刻扫射过来,盯得许棠十分惶恐。
“那个……竹眠……”
竹眠也知道他大哥在看着,眼瞧着许棠那般期待,心中虽万般不忍,却也只能说:“许棠,我娘不让。”
许棠立刻蔫了,垂头丧气回到了小松山,竹眠也面露纠结,只有竹瞻,十分赞许地看向了压根没抬头看他的竹眠。
那天晚上,许棠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怅然所失,也不知到底空了什么,外头风吹松林的沙沙声都能清晰入耳,实在烦躁。便蹑手蹑脚,走到了庭院里。
好生奇怪,许棠突然想起,自己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去外面玩,好生奇怪,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
耳边忽至一缕清风,许棠猛地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御剑在上,青衣飘飘,背后玉兔皎白,宛若踏月而来的仙人。
“上来。”许棠已经分不清耳边到底是清风还是清风送来的某人的声音。
“竹眠,你……”
许棠眼底忽而一窝浅笑,如同小兔跃跃,一个点地,飞身上了他的剑。
“你娘不是不让吗?”许棠又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腰。
“正因我娘不让,才半夜来的。”前方那个人道。
许棠扑哧一声笑了:“竹眠,哎,竹眠,哈哈,算了……”
二人半空中商量半天去哪,纠结来纠结去,突然许棠眼眸中映现出万家灯火:“竹眠,底下有夜市!”
两个人就这样去了那个夜市,果然千灯万火,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竹眠,吃东西不?我请你。”许棠指着前面卖玉兰花馔的,兴高采烈看向竹眠。
竹眠嘴角微微一弯,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吃糕,许棠嘴上都是渣,看着竹眠小口小口,唇上干干净净的样子,笑道:“难为你了,平时走路从不吃饭的吧!”
竹眠没有吭声,两个人漫步在夜市,好像在星河中浮舟,江上清风,游到月夜尽头。
“两位看着像同道中人,敢问道友,霜满天怎么走?”
一个温和的声音游了过来,许棠竹眠看到对面两个少年,一个蓝衣一个白衣,肩并肩站着,脸上皆是谦和的笑容。
许棠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我们也是第一次来,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所以更不晓得霜满天在哪。”
蓝衣男子笑了笑:“不打紧,此地名为露延,夜市十分繁华,有个叫霜满天的酒楼,晚上也会开,听说十分雅致。今日是他生日,我特地带他来此处过生日。”
许棠道:“原来如此,你二人应该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吧。”
蓝衣男子看了看白衣男子,满目轻柔:“在下名叫凩白儿,他叫亓蓝子,我二人是道侣。”
“道侣是什么?”许棠看向竹眠,竹眠眼神一漾,似乎有些羡慕地看向了对面二人,然后闪电般低了下去。
凩白儿见竹眠这副模样,以为他是没眼看,倒也不介意,只大大方方给许棠答疑解惑:“就是爱人。”
“啊……”许棠一时语塞,忽然抱拳道,“挚爱难得,大方也难得,二位把难得的皆得了,在下十分佩服。”
竹眠一惊,转头看向了许棠,许棠接着道:“在下许棠,这位是挚友竹眠。”
挚友……竹眠眼神暗了暗。
凩白儿听闻许棠方才所言,本就灿若朝霞的面容在夜色中更是明朗华灿。许棠忽然跳起来:“竹眠,我们也去找找霜满天吧,我也想看看!”
亓蓝子方才一直没说话,眼下终于开了口,柔若夕晖的脸温和宁静:“道友若想同去,吾等必会奉陪。”
“我们一起去,但是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一年一次生日,你们小两口一起过。”许棠冲他们眨眨眼,几个人笑着,一起并肩走在了街上。
“四个人并肩,怕会挡着后面人的路,我们两个在后面跟着吧!”许棠冲亓蓝子凩白儿二人笑笑,然后对竹眠提议道。
“好。”竹眠轻轻点了点头。两个人自动同步走到了亓凩二人后面。
霜满天在夜市尽头,长窗落地,明黄色的灯光柔和温暖,外面挂着串串灯笼,灯笼上绘着兰花,梅花,莲花……各色花卉,画风清新柔雅,整个屋子散发着幽幽暖香。乐师们奏着月下流仙曲,舞女穿着敦煌服饰,跳着飞天舞,裙带纷飞,舞姿妩媚。客人多为文人雅士,仙侠中人,整个楼熠熠生辉,气氛一片宁和。
一瞬间,只觉得连霜都是一个温暖的字眼了。
“今日你生日,给你点一碗长寿面。”一旁桌上,凩白儿满脸灿笑地对亓蓝子道。亓蓝子微微一笑,在一片古香古色中宛若画中仙下凡。
“竹眠,干嘛老盯着人家看啊!”许棠一个坏笑,敲了敲竹眠脑门。竹眠脸一红,忙转过头去,拿起菜单,埋头看了起来。
“我听说上面已经打算把位置给你了。”亓蓝子把那一小口面细嚼慢咽完毕后,给凩白儿夹了点菜。
凩白儿摇摇头,抿了一口酒,笑容有些无奈:“你不要再替我打点什么了,我身份卑微,原本就攀不上。”
亓蓝子眉头略略一凝,面容仿若吹皱的春水,风清露愁:“怎么说话的呢?人人都能争一争,怎么你就不行?放心好了,这回没有什么差池的。”
凩白儿垂着眼眸,眼神晃了晃,里面有感激,也有温柔和不好意思,张了两回口,最后只笑叹了口气,仰头饮完了那杯酒。
许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旁边那两位,又看了看竹眠,见他菜单翻到长寿面那里就不动了,便抿了抿嘴,思索一阵,叫过小二,两个人先点了一壶石榴露酒。
“竹眠,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许棠见竹眠停在那页不动,只得提醒了一把。
竹眠胳膊一震,定了定神,随即把菜单给了许棠:“你来。”
许棠一把接过去,打开,遮住了脸,笑道:“你说说你,在家里人家给你做惯了,来外头没习惯吧!你爱吃清淡的汤和菜,爱吃阳春白雪糕、玉井饭,还有仙草冻,对不对?”然后一把合上菜单,露出一张俏皮的小俊脸。
他怎么知道?竹眠着实惊讶了一下,思来想去,莫不是一起吃饭时叫他看到了,可……这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