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子,可算回来了。”天霸居士亲亲热热地把胳膊搭在许棠肩膀上,这感觉让许棠心里一热,又熟悉又陌生。
“哎,我问你啊,你那个……去郎溪了是吧!学的咋样,是不是腾云驾雾,七十二变?”天霸居士兴冲冲倒了一杯酒给许棠。
“何止啊,那是刚降住了几个妖,又擒住了几个魔啊!”
许棠从他胳膊底下缩了出来,先笑侃了一句,然后端起那杯酒,神色镇定,缓缓说起了从前。
“想当初,刚上郎溪,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的,而现在,回到老家,是御剑飞回来的。”
白甫诗社一帮子菜鸟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静静簇在一处看着许棠,像一群小山。
许棠抓了一颗花生米丢到嘴里,放松下来,瘫坐到地上,手肘撑在小几上,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
“郎溪内室弟子和外室弟子是分开住的,内室弟子在咏凉天,外室弟子在小松山。其他几大派也是这样搞的。分的再细点的,比如杳鹤,内室弟子有族规,外室弟子叫校训,校训内容就四个字:“遵守族规”。我有一个朋友,他懂的很多,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郎溪内室弟子里头竹道主的儿子占了六个,称作郎溪六君子。大公子竹瞻,字慑华,生的气魄非凡,为人严肃老成,法力高强。二公子竹睢,字晚笙,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嗯,是幅有灵魂的山水画。三公子……罢了罢了,我说这么细做什么!”许棠忽而脑子一抽,身上不自觉地躁动了几下,换了个手肘撑着,然后又安静地瘫坐在那里,继续说道,“我们在那儿,要先练习筑基,不过吧,我天赋异禀,才学没多久,就完成了,嘿嘿,听他们说,我的筑基属性是通灵,断舍江尊主好像也是。”
“为什么还要分这么细啊!内室外室的,一起不行吗?”其中一个诗人问道。
“本来是没有外室弟子的,后来有段时间弃闻因为夫人子女太多了,开销太大,新生的小孩怕养不活,就想了这么个招数,开外室,招学生,一来收点学费维持开支,二来也能壮大门派。如此一举两得的法子,其他门派瞧见了,也都纷纷效仿。”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那些地方的钱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呢,原来他们也有穷的时候。”
“毕竟是在凡间,哪能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呢。话说回来,我在郎溪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学的也挺多的,会了一些术法,还结了丹,嘿嘿,他们不说我都不知道。”
“我倒是知道什么筑基结丹的,外头印的话本里有。”铁狮插了一嘴,“不过你也太快了吧!”
“就是,吹牛吧你!”天霸居士跟着和到。
许棠背对着他们,摇了摇手指头:“非也,非也!我说的全是真的,不信就去郎溪问问,哪回月考第一不是我?好了,我继续说,我结丹之后,跟竹家几个公子去了陌河降妖除魔。哎……”许棠扭着脑袋看向他们,眉飞色舞,“你们都没见过活尸吧!”
“活尸?”
“是啊,陌河出了一具活尸,专挑漂亮小姑娘下手。”
几个人一听到漂亮小姑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晓得了!定是个色鬼,馋那小娘子美色!”
“哪有,是个老头儿,女儿被村民强抢去祭了河伯,一时悲愤,就化作厉鬼,报复他们,把他们孙女给掳走喂了河伯。”
“啊……”几个人原本发光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就这?”
“就这?他们的孙女其实没有被喂河伯。”
那群失色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我就知道,定是色鬼,嘴上说报复拿她们喂河伯,其实……”
“其实还是报复拿她们喂河伯。”许棠打断了他们,“只不过那群姑娘被一个狐妖带走了。”
“狐妖!”一听到狐妖,又是满座爆灯。
“你们能不能……唉算了。”许棠无奈地摇摇头,“那狐妖逼着几个姑娘去帮自己吸食精气……唉,事情有点长,反正最后狐妖被我弄死了。”
“被你弄死了?”天霸居士叫道,“骗谁呢!你分明跟着竹家公子去的,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出手吧!”
“就是,吹牛!”几个诗人一起撇着嘴附和。
“我怀疑这故事都是假的,他哪里够格去捉妖!”
“不信就不信呗!”许棠懒懒道,“不讲了。”
“哎许择木,你说你这么牛,怎么不到一年就回来了呢?怎么了,太天才人家教不动了?”天霸居士抚着压根没胡子的下巴,斜着眼看着许棠,一脸即将得逞的表情。
“咳,那是因为……”许棠把胳膊往后一抱,头枕在上面,翘起二郎腿,看起来悠哉悠哉的,“我被开除了。”
“开除?”那群少年异口同声道。
“是啊,违反了门规,被开除了。”
“你……你违反了什么门规?”天霸居士兴奋的口水四溅。
许棠擦了擦脸颊:“擅闯禁地。”
“行啊许择木,真有你的!”天霸居士虚拍了两下掌,又好奇道,“禁地里有啥啊?”
“上古凶兽。”
“得,许择木,能不能别糊弄大家了。”天霸居士上身往后一仰,面色十分不屑。
“就是嘛,上古凶兽听着就渗人,你要是真闯了,还能在这喝酒吃菜?”
“吹牛!我看就是成绩太差被开除的。练这个的可不是一般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没听说谁骨骼清奇过。”
“哎哎哎,大家来玉冠楼不是为了庆祝苍梧子回归诗社的?怎么不作诗,反倒聊这些有的没的。修仙离我们太远,听听乐呵两下得了,还是正经过咱们该过的日子吧。”铁狮忙打起了圆场。
“行啊,作诗!”天霸居士拉着许棠袖子,笑道,“苍梧子,快起来,今日你衣锦还乡,先作一首让我们瞧瞧吧。”
许棠慵懒地站了起来,问他:“作什么?”
“我听我家小妹说,你作了个什么鸡鸡鸡的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必对鸡又有了另一番感悟吧,要不再来一首?”天霸居士眉毛一挑。
“好。”许棠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摇摇摆摆走至窗前,趴在那儿,二流子一般晃着身子。
“苍梧子,认真点,大家都期待着呢!”
窗外亭台楼阁,街道屋舍,飞檐一层接一层,放眼望去十分广阔,可这墙瓦如此多看着又觉得十分压抑,你能望得那么远,最后却只能困在这一层又一层里。底下街道热闹非凡,虽是小城,闹市区还是繁华的。行人来来往往,像搬家的蚂蚁,不知归路何去。
“窗小可望千重楼,人生虽短百度秋。”许棠眼神仿若穿过了千山,浮起了一层云雾。
“好俗啊!”天霸居士轻笑一声。
许棠看着底下的行人,密密麻麻,甚觉扎眼,好像无数火苗在他心里跳来跳去,他想起从五岁开始因为心系修仙而起的各种抠搜搜的攒钱经历,再想想自己在小松山的刻苦,如今却莫名其妙被赶了回来,终日里好像很正常,又好像不正常,但是他身不由己,不明所以的身不由己。许棠想着,不由得浑身燥热,心潮澎湃,飞扑到桌边,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酒。那酒大部分也没入愁肠,只撒到了衣衫上,湿漉漉得叫人难受。
“呃……大可不必这般拙劣模仿……”天霸居士哑然失笑。
许棠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摇摇晃晃,在楼阁上四处走动。
“窗小可望千重楼,人生虽短百度秋。
雀窝遍藏鸿鹄志,朝食白云暮饮空。
少时赳赳称凤裔,劫数历尽便为帝。
叹尔等,皆草芥,碌碌洒尽一身血。
我歌可破万里夜,我舞踏平草万千。
一令十家百户起,二喝千里万里明。
龙子皆为口中物,泄秽铺地化春泥。
及至年壮被人抓,小院扑腾咕咕哒。
抹脖烫毛剖肠肚,至死方知己是鸡。
百世轮回皆如此,此恨断续无绝期。
可恨喔喔又喔喔,未留千古一声啼。”
一诗吟毕,天霸居士笑道:“苍梧子,你写的是什么?完全胡诌,做不好律诗吗?”
铁狮在一旁十分不满:“谁说他不会?”
“对啊!谁说我不会。”许棠从未醉的这样憨过,红着脸,眯着眼,继续摇头晃脑吟道:
“寂影凉天外,孤园小径开。
徘徊庭后淖,辗转院前苔。
独坐乌檐上,茫然未觉哀。
月敲松子落,知是不言来。”
顿了顿,眼神微微一睁,好像在思念什么,好像又全然是胡言乱语,整个人呆了许久,神思恍惚,又痛饮了一壶酒,思绪好像更加迷糊了,脑子里纵横阡陌一条条皆被堵住,慢慢暗了下来,最后只留下了一条路,越发明亮,通向一阵悠悠的乐曲。许棠扶着额头,迷迷瞪瞪道:“这个叫……叫《思竹》。”
“《思竹》?”铁狮纳闷地把刚刚许棠吟的诗又回味一遍,“哪里有竹?择木,择木?你怎么趴那去了,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天霸居士哈哈一笑:“他懂什么!他就是瞎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