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涉及到权力,亲兄弟也会反目,更何况,他是你异母弟弟。”竹瞻一番深思,落下一子。
“我看慑华几位弟弟都十分清朗,倒没有什么利欲熏心的举止。”
“他们呐,他们自小都很听我话,父亲去的早,我于他们如兄如父。他们都各有各的爱好,没什么闲工夫争这个。”
陆山客给竹瞻斟了一杯酒:“我父亲只我和无垠两个儿子,道主之位非我即他,他的念想自然要强烈一些。不像你家,兄弟六个,便是自己不成,还有其他四个一起俯首称臣,自然不会像无垠那般痴魔。”
竹瞻酒未至唇便放下了:“元丘此言差矣,我那几个弟弟,本来就品性高洁,虽说的确有那么一两个不成气候的,但也友善可爱,即便只兄弟二人,也断然不会去争抢。”
陆山客忙起身致歉:“我唐突了。几位幼弟确实品行高洁,我方才也只是随口说说,慑华不要吃心。”
竹瞻扶住他的手:“你我相识多年,我怎会不理解你。不必自责,我对你也绝无苛责。”
陆白石回去以后越想越气,总觉得竹瞻瞧不起他,陆山客平日里瞧着怪疼自己,竹瞻一来,立刻就摆出一副报团排外的姿态。
可恶……陆白石捏碎了一个果子,觉得不够解气,干脆把盘子整个打翻掉。
陆道主那位彪悍的如夫人听见声响,赶忙赶过来,听闻陆山客如此怠慢自己儿子,气的往那盘散落在地的果子上一跺,没成想滑了一跤,陆白石忙把娘亲扶起,他娘亲眼泪汪汪说:“白石,你得争气。”
陆白石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娘,听大哥说弃闻那个天脉元君来了。”
他娘点点头:“对,在留残日。”
“儿子想去见见他。”
他娘一把拽住他:“见他做什么!那可不是个好惹的主!现在他还小,周围人怠慢一点,将来再强大一点,你我可都得冲他下跪的。”
陆白石把他娘的手拿开,微微一笑:“娘,你不是不喜欢下跪吗?”
他娘一愣,随即又抓住了陆白石:“娘只是不想冲他们下跪罢了。”
陆白石说:“不想冲他们下跪,就得冲更强的下跪,让那个更强的,干掉他们,我们在杳鹤,就能当家做主了。”
说罢,再次拿开了他娘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许翠莲本名叫潋萃。
这几天许翠莲一直待在弃闻等许棠,竹夫人怕她被欺负,也一直待在弃闻。
桑夫人一身素白,冷着脸对竹夫人说:“我本自以为你喜欢弃闻是因为与我交好,原来是因为她。”
竹夫人给桑篱桑暝上了香,面色沉沉:“我与潋萃少时相识,志同道合,的确是因为她,我才想着跟弃闻结亲。”
“呵,志同道合?是因为都喜欢竹道主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桑夫人站起来,“你这是要护着她?即便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姐妹情深,可你乃郎溪主人,难道要看着祸害横行,还护他周全吗?”
竹夫人叹了口气:“你别这样,我虽说刚知道他是潋萃的孩子,可并不是刚刚认识他,他的确不是个邪祟。”
“不是邪祟?宋凝峥!死的又不是你的家人!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桑夫人气的脚一跺,两手运出真气,一只只蝎子从脚底生出。竹夫人大惊:“茹年,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年为着咱们俩的法器,我可是与你并称蛇蝎美人,不如今日切磋一下,是你的顾盼有理,还是我的紫刹有据!”
这边竹夫人正被迫与桑夫人恶斗,那边桑羽拎着傲芸去了许翠莲那,进门就示威性地把傲芸往地上一抽,一股真气由地而起扑向许翠莲,许翠莲袖子一挥,撇开了它。
“不错,不愧是我家出来的。”桑羽冷笑一声,眼神如刀,“原本你也是我的前辈,勉强也算我的小娘,我本该尊你敬你。只是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弃闻培养你,你却生出来一个魔头,弑父杀兄,人神共愤!”说罢,又是一鞭子抽过去。
许翠莲这次没躲,傲芸抽的她皮开肉绽,一个踉跄。桑羽一惊:“你干什么!”
“你既然抽了,难道不想抽到?”许翠莲捂着伤口,“我儿有罪,我无话可说,更不能让他的罪孽变得更深,所以我不还手,你打吧!”说罢,闭上眼,站在那,等着桑羽的惩罚。
桑羽一鞭子抽到地上:“你觉得我不敢?”
“没,羽姑娘威名远扬,我岂会不知道。”
桑羽脸上的肉僵硬着抖了抖:“好,好,你儿子可以滥杀无辜,我为何一定要讲道理。”
说罢,一鞭一鞭,抽的许翠莲血泪横流。
“你自找的。”桑羽冷冰冰看着地上躺着的许翠莲,猛地一转身,走了。
许翠莲躺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看着桑羽的背影,笑了笑,她方才一点内力都没有用,桑羽若是能用到三成的功力,打这么久,她也早受不住了。看来她没想过下死手,只是想撒撒气罢了。
“都说姐姐心狠手辣,想不到,也有手下留情的时候。”桑皎看着桑羽回来,扶了扶她头上的白花。
“若没有天脉,我想他不会这样。”桑羽看着傲芸,流下眼泪,这法器是桑篱带着她去太清轩聚的。
“可江尊主也说了,天脉无识,遇主有意。许择木自己若是个好东西,怎么天脉到他身上会变成这样!”桑羽忍不住往地上抽了一鞭,又恨恨道,“他娘倒是没什么错,可他许择木杀了我父兄,我迟早要杀了他报仇雪恨!”
“父亲的念执,吹的越来越勤了。”江清月给江旧年倒了一杯茶,缓缓送至他面前。
“许择木那孩子,做了天脉宿主,我少不得得把功法再练上去一点,否则,将来如何控制住他。”江旧年端起那盏茶,坐了下来。
江清月脸上失了点血色,小心翼翼上前问他:“父亲,那个,天脉,会怎样呢?”
江旧年放下茶:“他既然能成为宿主,自然是天生身上带有某种能承载它的血脉。只不过,他很有可能驾驭不了,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江清月脸上血色又失了一点,“连父亲也没有办法?”
“我又不是宿主,我如何有办法?”
“父亲。”江清月突然跪下来,“求父亲救他!”
“你……”江旧年十分错愕,“什么意思?”
“我……我……我喜欢他。”江清月垂下头,手颤抖地抓着衣角。
江旧年一惊,随即脸色铁青:“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江清月抬起头。
“他……他身负天脉,是死是活都不确定,你何必要去喜欢一个未知数?”
“父亲!”
江旧年一掌拍到桌子上,茶杯震落在地。
“你老老实实在家修习课业,实在太闲了就帮你姐姐补习一下课业。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将来是断舍的主人,你的夫婿只能入赘,许择木愿不愿意入赘,你想过没有?”
江清月眼泪汪汪地看着江旧年,眼见着他一拂袖要走了,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父亲!女儿……女儿可以暂且放下这份心思,但求父亲救他!”
江旧年一把扯过衣角:“你不要多想了。”
江旧年慌慌张张地回到自己的书房,回想到方才清月的表现,只觉心中一寒。但愿清月不像自己这般,是个情种。
江旧年叹了口气,把念执抬起看了看。
也许,也许只要我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能忘了那个许择木吧。
江旧年在屋子里烦躁地踱着步,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是那句凄厉的“风郎”,一会是那缕残存的玉魂。绞在他记忆中,像想飞走却被树枝硬缠着的风筝。
目光落到桌子上的羽穗玉佩上,那是刚刚清月送来的,说挂在床幔中间当装饰用。江旧年把它拿起,走到卧室,挂到了床上。
江清月没走,还在庭院里,一边掉眼泪一边给院子里的花浇水。江旧年在卧室小窗那看着,心里一阵起伏。
“清月。”江旧年走到她身边,“父亲带你去霜满天吃晚饭吧。”
霜满天离断舍很近。这段时间江旧年总单独带江如蓝在身边,冷落了江清月,眼下好不容易重新重视起了自己,江清月自然十分高兴。
“父亲。”楼下柔光灿烂,水墨屏风,公子贵女,江湖侠士,看着一片繁花似锦。江清月低头看了看底下戏台上的清歌曼舞,又转过头,满脸的讨好,“父亲说过,母亲喜欢来这里。”
“是。”江旧年斟了一杯酒,握在手中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喝下去,“今日带你来散散心,等你和如蓝熟了,你们可以一起来。”
江清月突然一阵醋意:“原以为父亲是来怀念母亲的,既如此,带如蓝姐姐来,母亲不会介意吗?”
江旧年看了她一眼,柳叶眉,秋波目,额头珍珠坠儿在灯光下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白裙变成了米黄,蕾丝束袖仙纤裙,外罩月笼纱,珍珠丝带束袖,腰间一圈羽毛坠饰,像极了当年的她娘亲。
“嗯。”江旧年把酒杯送至唇边,最后还是没有喝下去,“如蓝是我义女,你娘她……她懂的。”接着,干脆放下酒杯,给江清月夹了几道菜。
“都是你爱吃的。”
江清月觉得心口堵得慌,忍不住把身子转过去:“我只当父亲有了如蓝姐姐,就不疼爱我这个女儿了。”
“怎么会呢?”江旧年看着她,“你一个人孤单。多一个姐妹不好吗?”
“我当然觉得多一个姐妹很好,可是父亲,父亲不该冷落了我。”江清月没有转身,拼命忍着眼泪。
“清月,如蓝是个好孩子,你和她都没了母亲,该互相怜惜才是。”江旧年看着江清月,目光一闪,叹了口气,“父亲,不该对你那样。”
江清月忍不住掉了眼泪,抽泣起来,江旧年心中柔波泛起,起身去了她面前,给她擦着眼泪,眼中满是慈爱:“父亲知错了。好孩子,父亲,下次,一定不会那样对你了。”
江清月把泪花闪闪,如同娇花照水:“父亲,父亲可否救救择木?”
江旧年目中柔色一收:“你说什么?”
江清月吃了一吓,还是尝试着迈出了一步:“求父亲,救救择木。”
江旧年看着眼前这个女儿,忽然觉得很陌生,很遥远,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家的地,开出了别人种的花。他站起来,冷冷地对她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喜欢上他,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为什么?”江清月抬着脸,蹙着眉,含着泪。
“因为他会不得好死。”
“父亲!”江清月抱住江旧年的双腿,“父亲若是肯救他,他不就……”
“他必须不得好死!他会成为一个祸害,祸害掉所有门派!”江旧年欲甩开她,岂料江清月抱得死死的。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微小又清脆,打在了江清月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