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权与利都是必争之物。觊觎就觊觎,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竹眠依然没有半分让步。
“胡说!天脉乃朔华神凤之脉,我等如何有那个胆子毁掉!”陆道主气得想动手,被一旁的宋道主制止了。
竹眠冷哼一声:“欺软怕硬罢了。怎么择木你们就有胆子毁掉。”
“就事论事,冤有头债有主,岂能因那孽畜而误伤天脉?不敬天神,必遭天谴!”陆白石嚷嚷道。
“就事论事?是当真客观看待,还是拿这四个字掩盖自己的私心?只就自己想就的,只论自己想论的?误伤?择木若不是因为天脉,他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究竟谁才是被误伤的?天谴?你们觊觎神脉,不怕遭天谴?”竹眠倔强的眼神扫过这些人,扫完只觉一阵恶心。
“胡说!我等一心只为苍生,从来清心寡欲。谁会觊觎天脉?谁想做天脉次君?可栖,眼下有私心的不是我们,而是你啊!”宋道主眼睛看着竹眠,嘴上的话却是说给众人听的。
竹眺的声音温温慢慢如同乐声悠然而起,给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添了几分平和:“世间有几人是没有私心的?讲道理有什么意义呢?谁都觉得自己最有道理。”
桑夫人许久没有看到这个着女装的竹六公子了,眼下他突然现身居然是为许棠说情,脸上自然没什么好神色:“敢情竹六公子也要护着自己哥哥了?”
竹眺看着云淡风轻,眼底却藏着些许不忍:“我谁也不护,我只是想说,没人细究事情真相,都只一门心思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后强词夺理,自欺欺人。”
桑羽也站了出来:“竹六公子如此说,就是认为你家三哥也是如此喽?”
竹眺看了看竹眠,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桑羽冷笑一声:“如此说来,竹六公子方才高谈阔论,对我等俗人不屑一顾,不想,自己也是这般俗人。”
竹瞻上前一把拽住竹眠,脸上又气又心疼:“可栖!你到底要做什么!”
竹眠没有动弹:“我要护住他。”
“可栖!他……他不值得!”
“那谁值得?”
“可栖,大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说这么多话了,你从来古肃如木,今日……竟是为了他……”竹瞻的语气突然缓了下来,声音也小得似乎只有竹眠听得见。
“大哥,从失去父亲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只要我有这个能力,该握住的,绝不让他流失。”竹眠的声音也很轻,但是如同坚定的磐石。
“你觉得你现在有这个能力?”
竹眠眼神黯淡了一下:“我知道没有。刚才我应该说,只要我有了那个意识,就一定要握住。”
“你……”竹瞻眼中净剩无奈与愤怒,狠狠地拽了一把竹眠的袖子。
竹眠猛地一甩,挣脱了竹瞻。依旧站在许棠身前。
整个场面陷入僵静。正此时,一阵哭喊声突然传了过来,越来越响亮。
众人把头纷纷转向哭声声源,见一对夫妻,搀扶着一个看着痴痴傻傻的少年一路哭哭啼啼走过来。
“铁狮?”许翠莲一惊,“牛大哥牛大嫂,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能呆的地方!”
“我们儿子叫你儿子祸害成了这样,今天就是死,也要看着你儿子先死在我们面前!”牛铁匠气得胡子乱颤,指着许棠叫骂,“亏我儿子拿他当最好的朋友,他却把我儿子搞成这副模样!”
牛夫人在一边哭道:“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变成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一层石激起千层浪,桑夫人秦夫人皆满目憎恨。江旧年看了一眼许棠,许棠突然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好几步,把众人吓了一跳,赶紧拿出法器刀剑,许翠莲正欲扶他,许棠却忽然一声怒吼,拳头一握,身边人皆被震开,竹眠拼命往回想拉住许棠,可许棠狂性大发,谁来杀谁,整个荒野渡重新哀嚎一片,竹夫人一边替许棠挡着刀剑,一边试图唤醒许棠,不料许棠眼神一触碰到她,突然就带着掌风向她冲过来,竹眠竹瞻见状,正疾风闪电般奔过去,却见一阵紫色玄风在竹夫人身前一笼,继而被许棠一掌震碎。待他们回过神来,许翠莲已经躺倒在竹夫人怀里奄奄一息了。
“潋萃!”竹夫人抱着许翠莲,一声惊呼,许棠忽然停下手,四周也霎时间安静下来。
“潋萃……”竹夫人眼泪哗哗就掉下来了。
许棠抱着脑袋,脸上十分痛苦,口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站立不稳左右摇晃,竹眠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竹瞻紧紧盯着竹眠,许棠只看向许翠莲,眼里的光在混战,在厮杀。
许翠莲笑笑:“我没事,我死不了,我还有一条命。”
竹夫人捧着她的脸哭道:“峙宇,峙宇!快来看看你姨母!”
竹瞰立刻跑了过来,把了半天许翠莲的脉,脸色有些奇怪:“是……没事。”
“没事?”竹夫人看着竹瞰,竹瞰只盯着许翠莲。
许翠莲闭上眼,笑了笑,又看着许棠,眼里忽闪过万般愧疚。
她想起那日宁谷主他们说,只有生命力强大的人才能承载天脉。也许,是因为她吃过双生果,所以生出来的许棠,身上的生气要异于常人,才招致了天脉附体。
双生果是妖族圣果,据说早早就被封了,所以妖族人几乎就不管它了。许翠莲本是妖族底下的分支巫羽族人,七八岁时跟小伙伴去外头玩,玩累了,想喝水,附近没有水,便躺到一棵树下休息,躺下以后许翠莲闭了会眼睛,又觉得不困,便睁开眼四处看看,忽然发现树上正对着自己的一窝树叶里藏着一颗火红的果子,激动得忙飞身上树摘下,发现这果子状如心脏,十分新奇。许翠莲招呼小伙伴们过来,要一起分吃了,小伙伴们觉得这果子长得吓人,死活不吃,许翠莲就自己一个人吃了,谁知吃完后腹痛不已,忽冷忽热,浑身抽搐昏死过去,几个小伙伴吓得拔腿就去叫族长,族长和许翠莲父母赶来时,许翠莲已经没事了。
许翠莲父母松了口气,倒是巫羽族长看着许翠莲上方那棵树,脸色一紧,问她:“吃的哪棵树上的果子?”
“这棵。”许翠莲指了指上面那棵树,此刻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唯一的异样就是觉得身体里又长了一颗什么东西。
族长的脸色瞬间黑了,咆哮道:“放肆!放肆!你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竟敢偷食双生果!”
许翠莲被吓得一懵,随即手足无措地哭起来,她的爹娘赶忙过来抱住她,乞求族长原谅。
别说族长不原谅,族长原谅了又能怎么办呢?这树是整个妖族共有的,许翠莲被妖族大族长判为死刑。许翠莲爹娘拼死护着,最后以杀了没有看护好孩子的许翠莲父母,收回许翠莲妖族异能,逐出妖族告终。妖族人之所以放过许翠莲,是因为她爹跪求时说:“只是多了一条命,而非长生不老。她多一条命,我这个做父亲的少一条命,就当是我把自己的命送了她好不好?”
眼下,许翠莲思绪回转过来,她摸了摸自己心口,才知道当年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是心脏,一颗不跳了,新生的继续跳。她抬起头,看到许棠那副痛苦的样子,心里悲哀不已,忙起身想去安抚,却听牛铁匠喊道:“许翠莲!你如今也看到了你儿子什么德行了,你还要护着吗?你还要护着吗!”
许翠莲停下来脚步,呆立片刻,突然转身走到了牛家人身边,正欲摸摸铁狮的脑袋,被牛夫人一巴掌拍开了,牛夫人搂着铁狮脑袋,十分防备地看着许翠莲:“你干什么?”
许翠莲凄然地笑了笑,转头对许棠说:“棠儿,娘先走一步了。你一定要清醒过来!”说罢,掌力一运,掏向自己心口,牛夫人一个尖叫,众人皆把注意力投向许翠莲。
“潋萃!你要干什么!”竹夫人跑过去,却见许翠莲手中捧着一颗红艳艳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她一掌运化到了铁狮体内,自己却被掌风反震了回去,重重地摔到地面。
“潋萃!”竹夫人一把抱起许翠莲,口中语无伦次地叫着竹瞰。
“凝峥,咱们来世见吧。”许翠莲的声音像手抚过草叶,轻微,美好,她还想再看一眼许棠,头慢慢转向了许棠那边,却没有看到许棠。因为她死了。
“潋萃!潋萃!”竹夫人察觉有异,忙拍着她的脸痛苦大喊,竹瞰跪坐在一旁,整个人很颓丧,他说:“娘,许姨母去了。”
许棠的眼睛一睁,刚要往许翠莲哪里跑,却觉身被什么拉了回去,于是整个人暴躁起来,竹眠拽着他,一刻也不敢松手。
“可栖!你快回来!别叫他伤了你!”杳鹤一个长老见许棠有异,忙冲竹眠喊道。
竹眠站在那里,眼里只有许棠,手指一丝灵力在许棠丹田处牵引着,许棠忽而转头看向竹眠,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一丝恍然大悟,却瞬间被邪气埋没了。
“竹夫人!你的儿子今日嚣张忤逆,维护罪人,你作为郎溪掌门人,竟一点都不管教的吗?”陆道主见竹眠冥顽不灵,便把怒气撒向了竹夫人。
竹夫人抱着许翠莲尸体,眼神有些呆滞,半晌,沉闷闷地来了一句:“择木是潋萃唯一的儿子,求诸位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放过?他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放过那些人?”宋道主也站了出来,“杀了这孽障,还有人有意见吗?”
周围鸦雀无声。江旧年冷眼看着,手中握紧了念执。
许棠忽然甩开竹眠,断开了竹眠那缕牵制,竹眠眼睛一瞪,惊觉不妙,却是毫不退缩,只拼命按住许棠的肩膀。许棠原本掌中发力要杀了竹眠,脚步和手掌却像个被硬拽着回家却不愿回家的贪玩小孩一般。
“择木!择木!你看看我!你看着我!你还认不认得我!我是竹眠啊!”竹眠内力不如许棠,眼下双脚已经快抵不住了,脸色已经微涨,口中急促又轻柔地呼唤着许棠。
许棠把双手艰难地抱向自己的脑袋,仰天一声大吼,眼底一束光亮拼命在邪气中突出重围,一把震开竹眠,丹田处一缕清魄归至竹眠体内,口中那句话像是拼命冲出来的死囚:“竹三公子有一魄被我强夺了来,是我控制的他,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与他无关!”说罢,来不及看竹眠最后一眼,来不及哭一哭他的娘亲,甚至来不及细想太多,只一个脚尖点地,飞速冲向半空。
“择木!你做什么!”竹眠要跟了去,却被竹瞻一把拉住。
荒野渡众人皆抬着脑袋看向半空,只见许棠咬着牙关,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僵硬的躯体,一掌劈向了自己的丹田处。
“不要!”江旧年突然神色异动,疯狂地吼了一声冲了上去。却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黑色煞气震了回来。
许棠自断筋脉了。
暗黑的半空一团黑气炸裂开去,弃闻山石俱崩,水流炸散。还有一缕缕金丝像烟花,像流星,在轰鸣声中孤灿一瞬,转眼而逝。
竹眠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突然发疯一般甩开竹瞻,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