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死，好像上一秒还混沌一片的天地下一秒就亮了。
而竹眠的世界一片昏暗。
许棠飘荡在暗无天日里，直到那一天，那盏灯，那抹青色，那阵无言的出现。
眼下竹眠的世界里太阳也升起来了。
因为许棠醒了。
许棠喝完那碗汤，竹夫人进来了，眼眶红红的。
“棠儿，醒了啊。”竹夫人笑着捋了捋许棠额前的刘海，“我算是放心了。”
许棠依旧迷迷瞪瞪：“竹夫人，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是没死成吗？”
竹夫人眼帘垂下，勉强笑了笑：“好孩子，你没事。你……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夫人夫人的了。叫我姨母就好了。”
“姨母。”许棠乖巧地叫了一声。
“哎，好孩子。”竹夫人眼睛一酸，赶紧起身，“你们聊聊吧。眠儿，照顾好他，我先走了。”
竹夫人走后，许棠默默注视着一旁的竹眠，许久，才开了口，语气有些难过：“竹眠，你怎么了？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竹眠把头低下，没有吭声。
许棠从床上起身，还没站稳就一阵头晕，竹眠忙从椅子上起来，扶住了他。
“你先好好躺着。我去叫四弟过来看看。”
“哎哎竹眠你不要去叫他！”许棠喊的也没什么用，竹眠转身就走了。
竹瞰正在自己的药材库里尝试着配药方，见竹眠来了，呆了半天，才愣巴巴站起来，还没等他嘴里挤出话，竹眠就开了口：“四弟，择木醒了，你去看一下好吗？”
“啊？”竹瞰还没有反应过来，“三哥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给你开点补药吧……”
顿了顿，突然瞪大了眼睛：“三哥刚刚说什么？许择木居然真的醒了？”
“醒了。”竹眠脸上像枯木上长出了一片叶子一般，很微弱的一点笑意，短暂又绵长。
竹瞰跟着一起去了竹眠那里，进屋瞧见许棠躺在床上翘个二郎腿，口中满是嫌弃：“你睡能有个睡相吗？”
许棠见竹瞰来了，脸上灿烂一笑，翻腾着起身，又是一阵眩晕，竹眠冲上去把他扶好，竹瞰嗔道：“你干嘛这么激动？是我变帅了吗？”
“是是是，变帅了，一枝独帅，超级无敌帅。”许棠的脑袋被竹眠无比轻柔地放到枕头上，嘴里还不老实，“我感觉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活人了，好久没有呼吸到空气了，好久没有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了。”
竹瞰一边给他把着脉，一边怼他：“我也好久没见到活着的你了。”
“峙宇。”竹眠在一旁看了他一眼，竹瞰忙闭上了嘴。
“已无大碍，就是虚。”竹瞰把许棠的手放下，“等会我去配个方子来，三哥，你先去厨房叫人做点固灵汤来给他喝，免得他走个路都站不稳。”
竹眠应声去了。竹瞰也要走，许棠便起身想送，竹瞰手一伸，示意他躺下。
“你别逞强瞎折腾了，你身上筋脉刚刚被修复，悠着点，别又损伤了。”
许棠听竹瞰这么说，心里疑惑：“我的筋脉怎么被修复的？”
竹瞰说：“你的筋脉只能用莫殇修复，你还魂归魄后，三哥用你那莫殇拉了半年梦织引，才修复好它们。”
梦织引……莫殇……许棠突然想起来什么，憋着笑问道：“那个……我醒前没睁眼那会子听到的驴叫……不会就是你三哥拉的莫殇吧？”
竹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结果下一秒就笑了，边笑还边骂许棠：“干什么！干什么！三哥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怎么能这样说他呢！”
许棠听他这话，忙收敛了笑容，严肃道：“峙宇，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你三哥到底吃了什么苦，怎么憔悴成这样？”
竹瞰表情也收了回去，却只嚅动着嘴，半晌，才背过身去边往外走边说：“三哥只是照顾你累的。倒是你，你那枯了吧唧的样子才该好好调调，早点恢复吧你，省得……”
话语戛然而止，走至门口，才继续道：“省得我堂堂大药神天天往你这跑。请我出场又不给钱。”
许棠胳膊肘撑着床，手托着脑袋，冲他背影喊道：“给你钱，要多少。”
没有回应。
许棠笑了笑，放下胳膊，脸色慢慢恢复了凝重。
半月后，许棠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竹眠带他出去走走，许棠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走了半天没遇到一个人。
“竹眠你家怎么没人啊？”许棠的胳膊被竹眠微微搀着，转头就能看到竹眠半冷半温的双眸。
“这是后园，比较清静。”
“哦哦哦。”许棠点点头，突然笑道，“咏凉天有人的地方都够清静的了。”
两个人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方两片竹林中，夹着一个古朴庄重的祠堂。
许棠的脚步停了下来。竹眠转头看向他，脸上隐着不忍。
良久，他开了口：“许姨母安葬在历元，等你彻底好了，我带你去看她。”
历元……直须折……许棠眼中已跨过千山万水，通向那个有过欢乐，有过温暖，而今想起，满目沧桑的地方。
“不知南山梦她们好不好……”许棠低下头，竹眠安抚道：“她们很好，我娘去看过她们，她们都没走，一直守在那，守着许姨母。”
真好，许棠笑了笑，忍住了眼泪。
“竹眠，我想与你说。”两个人回到居所，许棠坐在床上，看起来心事重重，“这些天我一直想着前尘往事，发现那股力量好像还在。”
竹眠正在一勺起一勺落地给许棠凉着汤，闻言立刻放下碗勺，坐到他身边。
“你说它还在？”
“对，还在，我能感觉到。只是不像先前那样，先前……”许棠的脑袋一阵疼，“先前总感觉自己在神志不清，时而清醒时而迷瞪，或者半迷半醒的状态。眼下倒是什么都是自己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那也不行，必须想办法把它拿出来。”竹眠面色忧心不已，“我们再想一想办法。”
“竹眠。”许棠把手撑在床上，上半身放松，头看似懒懒得仰着，望着前面的窗，口中却是语气沉沉，“我还是能想起从前发生的事的。虽然总感觉不是我想干的，但的确是我干的。比如……陌河。”
“陌河？”竹眠皱了皱眉，“那事与你有何干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那个活尸叫什么来着？唉，反正就是他，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不由自主地，吸干了他的灵气。”
竹眠也望向窗外，回想起那件事，确实，脑海中最后浮现出那活尸被抽干了灵气的干架样子。
“还有，樹岚。”许棠还是那副姿态。
“樹岚怎么会与你有关？”
“我记得那晚在客栈，很明显感受到，有股力量进入了我身体。”
“不对。”竹眠沉思半晌，“我记得临走时，听人说他们半夜落水溺毙了。死人没有灵气可言，活人被吸干了灵气又如何会投水。难不成刚好卡在他们投水后挣扎的那个时间吸食的？”
“还有。”许棠越想头越大，“为什么我之前总是不自觉地往禁地跑？”
“你跑到禁地里究竟做了什么？”竹眠把汤端给许棠。
许棠将那汤一饮而尽，接过竹眠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口中语气不大确定：“没记错的话，好像还是吸食灵气。只不过，我记得那些禁兽见了我大都非常乖巧。”
竹眠端着那个空碗没有动：“我猜，也许是因为天脉是朔华神凤之脉的缘故，朔华神凤毕竟是上古神兽之首。”
“有道理。”许棠点点头，“还有许多，容我慢慢想。一时有点乱。”
“慢慢来。”竹眠起身，把碗放到案几上，“你复生的事情暂时不能说出去。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天脉也被你毁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如果他们知道你带着天脉又回来了，怕是又不得安生。”
“我知道。”许棠叹了口气，“解决完事情之前，我不会把自己暴露出去的。”
“对了。”许棠忽然想起了小松山，“云师兄他们还在吗？”
竹眠看着他：“问这个做什么？”
许棠也就是脑子里突然想到他们而已，便挠挠头：“随口问问。”
“没看见过他。”
“没过考核吗？”
“不清楚，但是正式弟子来咏凉天拜见各内室长辈和弟子的时候我好像没有看见他。”
许棠笑了笑：“不管怎样，他的人生他自己开心就好。可惜了，也没见到最后一面。对了，云姑娘呢？”
竹眠擦拭无言的手一顿，脸上晴转小雨：“是为了问她才问的云公子？”
许棠被竹眠这表情这语气整得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到云师兄就自然而然想到她了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竹眠淡淡地说道。
不过他是真的不知道。
许棠虽不明所以，但见竹眠不高兴了，也就没再吭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竹眠走过去，开门见是竹睢，眼底闪过几分感激，他想起那天，各大门派围剿许棠，是竹睢赶回来破了结界放了他。
许棠在屋子等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不一会儿，竹睢在竹眠前头走了进来。
许棠见他来了，忙站起来问好，竹睢依旧是如兰如荷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疲惫感。
“我来看看你，近来可好？”竹睢本在许棠复生当日就要来看望的，竹眠担心扰了许棠这个下床都不稳当的人静养，就婉拒了。眼下许棠好得差不多了，竹睢才敢过来。
“已经好了，多谢二公子挂念。”许棠一时找不着话，就顺手把竹眠桌子上的糕点端来，“二公子尝尝。”
竹睢闻到那糕点里有股药香，想来是怕许棠喝苦药喝多了恶心，改制的药膳。竹睢温和一笑：“许公子吃就好了，我暂时不饿。”
屋里沉默了一会，许棠开口道：“二公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竹睢一笑，眼里淡淡愁绪：“许公子也许不知，有人一直在牵挂你。”
许棠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竹眠，竹眠耳根一红，转身至桌旁沏茶去了。
竹睢见他二人皆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原也是不该说的，误解便误解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