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桑皎回复的许棠纠结了半天:“竹眠,或许桑夫人忘了呢?凡事少有绝对,也许……也许是她忘了呢?”
竹眠站在他身后,一直看着他,半晌,方道:“你还是想去?”
“是啊!我是不是就杀了桑尊主一个道长?”许棠敲着脑袋,“还有其他的吗?”
竹眠垂下眼眸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没有了。”
“那桑尊主务必要调查调查啊,线索刚好到他这了怎么能放弃?”许棠又抓了抓脸,叉开腿坐在门槛上,连两条胳膊都略显无奈地搭在腿上,满脸焦躁。
“要不,先去榭斛阁?”竹眠站着没动,只低头看着他。
许棠把头埋在胳膊里,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怎么了?莫名很不乐观。”
接着又自言自语道:“这样不好,重活一次已经是多少人都求不得的了,不能抱怨,命运已经很眷顾我了,至少我还有机会为自己讨个公道。”
许棠把鞋往地面上磨了磨,弄得脚底有点痒,索性又磨了磨,痒痒的地方磨得舒服了,突然一脸神游太虚的表情笑道:“至少我还有你呢!”
竹眠霍地脸红起来,身子也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心中宛若刹那花开,面上春天却是迟迟不见。许棠听到后面动静,这才惊觉自己话说得……嗯……有点肉麻,想回头解释,却又不知两个人该如何相望,索性继续看着前方,假装无意,故作轻快地说:“至少还有个好兄弟一路帮衬着我嘛!总比单打独斗强!”
竹眠喉头一动,在许棠身后僵僵地站了一会儿,眼神闪了闪,转身走了。
杳鹤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竹瞻的身影了,所以此次竹瞻骤然到来,陆山客慌张得恨不得当场张灯结彩放个鞭炮搞个欢迎仪式。
“慑华,你……”陆山客也就跑了个走廊而已,竟是上气不接下气。
宋落庭心疼地看了陆山客一眼,转头带着成熟少妇的微笑,对竹瞻福了福:“慑华兄许久没来,元丘哥很是想念。”
竹瞻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自那日事后,他一直不肯再见陆山客,哪怕陆山客曾卑微地站在郎溪外亲自给他送大婚请柬,他也没接受。眼下他过来,不过是受了竹眠所托,看住杳鹤的人,给许棠去榭斛阁途中减少一些障碍罢了,谁知陆山客竟激动成这样,而且……许久没有关注过他,他看着比从前瘦了许多,眼神也不复当年那般意气风发了,夹杂着一丝胆怯和讨好。
竹瞻握了握拳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本欲说些客套话,开口却只是:“来坐坐。”
“好,好。”陆山客弯着腰,手不停地做“请”的动作,宋落庭也乖巧地让到了一边,满怀期待地看着竹瞻,竹瞻眼一闭,心一横,眼里忽闪过一抹旧意,却只一甩衣袖将其甩开,依旧满面严肃地往前走去。
陆白石本在院子里逗家仆家的小女儿玩,余光忽至一抹青色,心中一惊,抬头已见陆山客夫妇从他院前走过,最前面那人竟是竹瞻。
陆白石隐隐感觉到了威胁。
竹瞻这么多年都没理过他大哥,叫他一直当笑料取笑陆山客,眼下两个人竟是要和好了?
那还得了!
陆白石站起身,暗暗握紧了拳头,家仆家小女儿抱着他的大腿脆生生撒着娇:“二公子,二公子。”
陆白石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去跟屋里其他姐姐玩去。”说罢皱着眉头正要出门,就来了一个丫鬟,对他说:“二公子,大公子叫我来找你。”
“找我?”陆白石十分奇怪,方才不是还和陆山客在一块吗?怎么突然找上自己了,再者,他竹慑华几时正眼瞧过他?
这样想着,陆白石嗤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仪容,跟着那丫鬟去了。
“慑华兄,大哥,大嫂。”陆白石走到那个叫蕉下客的凉亭,恭恭敬敬冲各方行了个礼。
“无垠,来,快坐。”宋落庭温善地招呼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
要不是出了那事,这对夫妇现下不知道得有多高傲呢,如今倒是齐齐整出一副贤夫惠妻的模样,日日做给外人看,啧啧啧,也是够累。
陆白石就着那口茶,内心不停地取笑他们。
“慑华……你……来这,所为何事啊?”眼见竹瞻久久不语,陆山客按捺不住,小心翼翼问道。
竹瞻也没看他,只把目光放在仙鹤上,隔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最近可还好?”
“好,好,我们都很好。”陆山客一时竟有了受宠若惊之感,和宋落庭激动地相视一笑后,好像欠了竹瞻八辈子人情似的连连道好。
至于么,哈巴狗似的。陆白石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竹瞻终于还是于心不忍,想看他一眼,眼神一触到他立刻又避开了,只好嘴上多补偿点:“你我年纪渐长,又都是长子,理应为门派分担事务,平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修身养性,克己明理。”
“是是,慑华所言极是。”陆山客连连点头,接着慌慌张张站起来,“快至中午了,忘了准备午饭了,庭儿,快,快。”
“哎,好,我我,马上。”宋落庭突然被这么一提点,赶紧带着丫鬟去掌膳堂备饭了。陆山客在后面喊着:“记得多做点牛肉,炖的,干切的,都来点!”
宋落庭匆匆应了一声,问一旁的丫鬟:“竹大公子喜欢吃牛肉?”
丫鬟说:“好像是,咱们这的牛肉,从前基本都是给竹大公子准备的。”
宋落庭忍不住撅了撅嘴:“这么上心?当真是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丫鬟笑道:“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少夫人平日里喜欢什么,大公子哪回不是偷偷惦念着,素来少夫人逛街,不管是饰品还是食物,只要被少夫人多看了几眼的,大公子哪回不是当即就买下来?之前大公子去妖族那鲛人族收拾恶灵,鲛人族族长送的那颗鲛珠,夫人可喜欢了呢,可为着少夫人您说这珠子做锁骨链漂亮,大公子直接就把它串成项链亲自戴您玉颈上了,您说,您在大公子心里怎么会是衣服呢?”
宋落庭蜜饯儿似的一笑:“就你嘴甜!”
丫鬟乐呵呵道:“奴婢在您跟前不敢称嘴甜,大公子才是嘴甜呢!”
宋落庭心里一高兴,办事也就十分尽心尽力,亲自看着厨子们做菜,每一道都要精挑细选了才端上去。竹瞻瞧着这阵仗,心里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忙站起身冲宋落庭拱手道:“弟妹不必如此劳神费心。”
“哪里哪里,你们兄弟慢慢聊,我这也没别的本事,待客可不能再拖后腿了。”宋落庭见陆山客高兴,自己也高兴,额前刘海都被汗打湿了,也没注意到。
嚯,他们兄弟……他们才是兄弟,那我一个外人坐这干什么?叫我来干什么?谁叫我来的?陆白石坐在那里,听着竹瞻陆山客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觉得本就尴尬的场合中,自己一个局外人,反倒比局内人更尴尬。
许棠和竹眠赶到了榭斛阁,刚下剑,许棠就跌跌撞撞干呕了半天,竹眠在后面轻轻抚着他后背,许棠往后摆摆手:“吐都吐不出来,可见在你这吃了跟没吃一样。”
竹眠收回手,把手背后面,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站直了身子朝自己走来。
“榭斛阁就在前面。”许棠步子很慢,脸上有些忧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忐忑,其他人我杀了都没什么感觉,唯独榭斛阁少阁主……让我觉得害怕。”
竹眠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别怕。”终于还是说了两个字。
许棠嘿嘿一笑:“我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在,被人打死不怕没人收尸。”
竹眠皱了皱眉,摇着头前去了。
谢安琏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整个人苍老了许多,精力也一天不如一天,捣个药手都得抖半天,许棠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扬儿啊!老天爷是想让爹来见你前,亲手杀了这孽畜吗?”
许棠面色凝重:“老阁主,我……在下许择木,前来给老阁主赔罪。”
“你!”谢安琏惊得面色土黄,“你没死?”
竹眠立刻挡在了许棠身前,许棠推开他:“老阁主,许某身负异象,老天开恩,给了许某一次重生的机会,许某此次前来,是……是想查清楚真相的。”
“真相?”谢安琏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相不就是你杀了我儿子!你还有脸过来提!”
“老阁主,不是您想的那样。”许棠把腰弯了弯,“我受天脉控制,这些事情,我身不由己。”
“天脉是神脉,是朔华神凤之脉!自古以来只有人控制神器为非作歹的,从没见过无识之物控制有心之人的!”谢安琏指着许棠鼻子就骂,“孽畜!我今日非要杀了你!替我儿报仇!”
“老阁主!”竹眠一把挡在了许棠面前,“在下竹眠,敢以性命担保,择木是无辜的,还请老阁主开恩,容许我们问些事情,尽快查明真相,也好让少阁主安息。”
“竹可栖?”谢安琏挑起眼,“我听说荒野渡那次大小门派齐齐伸张正义,只有竹三公子力排众议护着这孽畜,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般袒护?”
“他……”竹眠喉头一梗,不知该如何作答,一转头,发现许棠黑亮的眸子盯着他,闪烁着又烈又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