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霸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把玩着打火机,他看着外面的灯火辉煌,突然有些明白了那会儿甄丧站在这儿时为什么会给人一种孤独寂寥的感觉。
因为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美好绚丽的景色将所有丑陋肮脏的东西都掩盖在了它那副华丽的皮相下,他们在这里欢笑,在这里聚餐,以为自己已经融进了这片风景里,但事实上,这里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暂居地。
甄丧从来没有把这儿当成家,就像他从来也没把这座繁华的城市当作家一样。
他们不过都是这片风景的旅人,最终都会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但是,目的地究竟在哪儿呢?
“烟瘾犯了?”
萧天霸将打火机收进口袋,转头对甄丧说道:“没有”
“撒谎。”甄丧笑着说,“人在无聊、尴尬、不知所措……等等情况下的时候总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干,抽烟是很好的消遣。”
“你也说是消遣,我没有瘾。”
“那你戒得了吗?”
“我为什么要戒?”
甄丧走到他身旁,同他一起看着窗外,说道:“那就是有瘾。”
萧天霸看着倒映在玻璃上的那张面孔,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仔细认真地去看。那不是一张大众意义上的帅脸,却因为桃花眼生得好看,平白为这张脸增色了不少。无欲无求,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的一双眼睛,却同时又包含了它主人所有的喜怒哀乐。在这个世界上,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了。这是这个人独有的魅力。
这个人,只需要一眼,一眼就能让他……
“你在看什么?”
玻璃上的目光交汇,萧天霸赶紧移开了。
“没什么。”他佯装镇定的撒着慌,也赌甄丧不会追问。
“抽吧,准了。”
甄丧果然没有追问,但萧天霸也没有真的去掏烟,他从来不在不抽烟的人面前抽烟,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有烟瘾的人是不会给自己定规矩的。
甄丧见他没动也不在意,反正他已经给了机会,抽不抽是他自个儿决定的。
“最近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甄丧进入了正题。
“有。”
“说来听听。”
“总有讨厌的人在眼前晃,非常影响食欲。”
“那今天你可以多吃点了。”。
“今天也一样。”
“除此之外呢?”
萧天霸暗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又冲动了,随即正色道:“没有了,一切都很顺利,就等学成归来了。”
“很好,事实证明,用脑子做事的效率比靠心情要高多了,你说是不是?”
“是的。”除了这两个字,他还能怎么回答?
“所以你还觉得他们影响你的食欲吗?”
“影响的。”
“……”甄丧盯着萧天霸看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来,“死脑筋。”
萧天霸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就像达成了什么目的似的。
玻璃窗上的脸在萧天霸笑的时候悄悄别开了,甄丧看着窗外,目光往上是黑沉沉的天幕,往下才是亮堂堂的人间烟火。
明明存在于一个世界中,偏偏像是对立似的被分开了。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没有什么中间,就像人一样,要么死了归于天,要么就活着,归于这片大地,立于这人间烟火处,你没有选择。
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没有选择的。
每一个人都是被迫来到这个世界的,你无法选择你的家庭,也无法选择你的父母,你从睁眼的那刻起就被迫接受着这个世界给你带来的一切东西,新奇的、喜悦的、难过的、痛苦的,而这些,也组成了你今后的人生。
甄丧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这种感慨了,毕竟他已经28岁,过完今年最后一天,他就29了,快30的人,还这么悲春伤秋,给手底下的人知道了,不好。
于是他将神色一敛,问:“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萧天霸皱眉看向他,正欲开口:“如果……”
“想好了说,别扯什么报恩之类,要是给谁一碗饭都喊我爸爸,那我现在儿子都遍世界了。”在慈善方面也有杰出贡献的商圈锦鲤打断了他,“谢谢,我还年轻,今年三十不到,不想有这么大的儿子。”
“……你以为我想?”萧天霸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善。
甄丧顶着这道目光,说道:“我要的是你真正的打算。”
“没有。”像赌气似的。
“真的没有吗?”
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萧天霸想坦白,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他和贺慈在M国有个地下王国,这事是能随便说的吗?
说了还能叫地下吗?
要让那个小霸王知道了,估计得杀人灭口。
何况他也没打算跟着贺慈搞那块烫手山芋,除此之外,确实也没啥打算,不算骗老板。
“没有。”萧天霸再次说道,这次理直气壮了不少。
“哮天啊,21岁了吧?也是奔三的人了,每天这么混日子,心里没一点打算可不行啊。”
“……”萧天霸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打开一张截图,也没避着甄丧,就这么盯着图。
甄丧好奇凑过去,读着截图上方一行字:“打死老板判几年……”
下方是热心网友的各种回复。
***
甄丧从来不过生日,也从来不帮别人过生日,他讨厌生日,就算别人邀请,他也是看心情送礼物,礼到人不到,或者礼不到,人也不到。
除了跟着他比较久也比较亲近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日,以至于能够准确说出他年龄的人屈指可数。
大家都喜欢把厉害的人的年龄往大了说,似乎这样才能突显这个人的厉害,以至于真的看到甄丧本人时总会有那么一点惊讶。
今年的生日,甄丧也是把它当成平常日子来过的,只在中午收到一只四寸蛋糕的时候才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今天是生日。
甄丧只吃了一口就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会明知道他讨厌过生日还非要给他送蛋糕。
他给这个人发了一张垃圾桶的照片,并附上一段文字:这个生日蛋糕和你做的曲奇一样难吃。
没过多久,这个人回复了他一个“?”。
“……”甄丧承认自己是被这只蛋糕气到了,以至于消息发错号也没发现。
当初就不该为了贪方便,给两个人准备这么接近的手机号。
甄丧重新将照片发给一个未知号码,正准备回复发了问号的那个未知号码,但想了想,也不知道回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好回的,毕竟他是老板,老板不爱回就不回。于是甄丧没有回。
甄丧的手机上有很多未知号码,大多是广告,剩余的都是必要时需要他亲自联系的人,他习惯聊完就清空消息,懒得编辑姓名,反正需要主动联系这些人的频率也不高,要不然高薪聘请的秘书就没活干了。
花那么多钱请人干活,就是为了图自己省事的,如果花同样的钱,老板还要管那么多事,那这个老板当得就没意思了。
完全不知情的萧天霸半天没收到甄丧的回复,却又忍不住好奇,再次发了条信息过去。
——今天你生日?
——你很空?
萧天霸刚和贺慈碰完头,现下正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
——是,很空。
——既然如此,你去买个生日礼物送我。
——……
萧天霸翻了一下日历,确定了今天是甄丧的生日。
但他从来没有给谁买过生日礼物。
萧天霸打开了网页,直接在搜索栏输入生日礼物,当搜索结果显示了一堆蛋糕娃娃音乐盒之后,他在原来的搜索词后面加了两个字,男性。
钱包,现在没什么人带钱包出门了。
手表,便宜的他看不上,贵的又买不起,更何况,甄丧也不带表,或其他首饰。
领带,甄丧压根不穿西装,买了也用不上。
运动器材,他连甄丧有没有住所都不知道,买了送哪?难不成直接送去公司?
袜子,奇奇怪怪。
萧天霸搜了一圈,竟一个都没选上的,他开始认真思考起甄丧的喜好。
甄丧喜欢吃东西,这无疑是肯定的,但要说到具体喜欢吃哪个,似乎没有定论。就像他对人一样,十分讲究公平。
萧天霸想了半天,发现甄丧看上去什么都喜欢,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无欲无求,这和萧天霸在甄丧眼中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人,萧天霸坚信着这一点。
——你想要什么?
萧天霸给咖啡续了个杯,边喝边等待回复。
甄丧看起来很空,回复得不算慢——比起往常的话。
——都可以,我都喜欢。
——明明不喜欢吃蛋糕。
——我只是不喜欢在生日的时候吃蛋糕。
萧天霸看着这条信息,犹豫着是否要回复,但最终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你讨厌过生日?
他就是这样的人,心中的疑问一旦到达了某个点,他就必须搞清楚,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乎是否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也不在乎是否会被第二次警告。
他真的是一个特别自我的人,甄丧确实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萧天霸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回复,但他在甄丧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喝光杯底最后一口咖啡,他离开了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