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酒吧变得热闹起来,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反而更能掩人耳目。
但甄丧和宋文宇似乎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萧天霸坐了这么久也发现了,说是要来给甄丧过生日,但实际上宋文宇两手空空吗,什么都没带。
眼见邵敏的问题谈得差不多了,甄丧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说道:“你差不多也该跟我说说你自己的事了吧?”
“瞒不过你。”宋文宇轻笑一声,但神情并未有高兴之色,眼中反而添了些许犹豫。
“废话,你明知道见我一面不容易还偏要来,必然不是只为了跟我聊邵敏,说吧,今天如此大费周章地非要给我过我最讨厌的生日,是为了什么?”
宋文宇起身,踱着步,似乎还在思考。
甄丧神色淡然,并不出言催促。
宋文宇的脚步最终停留在落地玻璃窗前,他转过身来,正巧一道彩光打到这边,淹没了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一月说的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
“一月那晚回来后就把邵敏跟他说的全都告诉我了。”
“是告诉你的,还是骂你的时候抖出来的?”
彩光离开了,露出宋文宇脸上的一丝苦笑:“没必要纠结这个。”
“确实。”甄丧站了起来,往宋文宇那儿走了两步,继续说道,“没错,的确有那通电话的存在……”
“是不是邵敏干的?”
“我不知道。”甄丧又往前走了一步,此时他距离宋文宇不过一米多。
萧天霸在甄丧的步伐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下意识的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不要骗我。”宋文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你。”甄丧又往前走了一步,很小的一步,“我只查到了有那通电话的存在,那个号码的主人去世多年,现在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打的。”
“好,我相信你。”宋文宇嘴上虽这么说,但他看着甄丧的眼神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既然你查过,就表示你对玖月的死有过怀疑,告诉我,你怀疑的那个人是谁?”
甄丧又走了一步,他已经站到了宋文宇的面前,说道:“那也只是怀疑,你先别急着给人定罪。”
“我不急,我怕玖月和孩子急。”一抹戾气划过宋文宇的眼眸,“甄丧,你知道吗?我当初也怀疑过,只是因为你从没有跟我提出,所以我愿意相信玖月的死跟她没关系,甄丧,我其实信的是你,但你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我得让洛一月来告诉我真相?为什么我要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你这么做,玖月和孩子都会怪我的,你懂吗?”
萧天霸有些惊讶于宋文宇的情绪变化,明明刚才还和甄丧谈笑风生,那个时候,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压着这么一件事,直到甄丧先起了话头,他才像是被启动了什么机关一样,现在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了。
“你不懂……”宋文宇继续说道,“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以为你瞒着我就是为我好,但我宁愿不好也要让那个女人付出她应得的代价!”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甄丧一脸平静的看着他,“像当年那样,提着刀杀上门去吗?你以为邵敏是那群小混混吗?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给洛玖月报仇吗?不,你错了,你这叫送死,叫无谓的牺牲,如果你死了,你以后的墓志铭我就给你写上两个字——傻逼。”
“你!”
“你什么你?你还当自己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吗?大哥,你都三十多了,能不能成熟一点,像个成年人一样去解决问题。”
萧天霸在一旁听愣了,宋文宇一看就已经失去冷静了,结果甄丧还在那儿步步紧逼,他想做什么?
“这么多年了,我当你出息了,结果你也就是披了张人皮,现在的你,还是当年那个狗样,我可真是高估你了,宋文宇,不对,是傻逼唔……”
宋文宇出拳很迅猛,饶是萧天霸反应再快,也还是没能阻止甄丧被揍。
甄丧的脸侧被挨了一拳,连退两步,被身后的萧天霸给扶住了。
“你找死!”萧天霸被这一幕激得气血上涌,冲上去就要替甄丧把这一拳头还回去。
“住手!”甄丧拉住他,再次上前,几乎是要和宋文宇撞到一起了,他说,“看着你去送死,还不如让你揍我发泄一下,现在怎么样?冷静下来了吗?”
其实宋文宇揍完之后就后悔了,他毕竟跟了甄丧很多年,太了解这个人了,出拳的瞬间就意识到他是在激怒自己,就像当年他试图去化解自己身上那股子戾气时一样,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那段时间,他们互殴了很多次,甄丧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可以说,甄丧后来去学拳,也是被逼出来的。身为老板,总是被吊打,确实不像话。
往日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多少冲淡了仇恨,宋文宇知道自己又冲动了,一脸歉意地说道:“你如果再靠我这么近,你身后的人恐怕是要将我扒皮拆骨了。”
萧天霸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仍旧恶狠狠地盯着他,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副随时准备揍人架势。
甄丧回头看了一眼萧天霸,“啧”了一声,转身将萧天霸拉走,把他按坐在沙发上,小声道:“这一拳打偏了,我没怎么样。”
萧天霸抬眼去看甄丧的脸,只见脸侧被挨的那一下确实只有微微发红而没有肿起来,意识到宋文宇是留了力,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但他仍旧不肯放松。
身为保镖,他都离甄丧这么近了,结果还是让他挨了别人一拳,这让他十分恼火。
“你对他倒是不一样,比当年对我有耐心多了。”宋文宇冷静下来后,不禁又调侃起他的前任金主爸爸。
甄丧转过身说道:“他确实不一样。”
萧天霸一惊,抬头向甄丧看去,但他只看得到甄丧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倒是宋文宇的,他看的很清楚,也有惊讶。
“他比你难管多了,不能硬来,得哄着。”
脸上的惊讶瞬间散去,萧天霸咬了咬牙。
果然还是拿他当狗看。
“我觉着,谁哄谁还不一定。”宋文宇笑着坐回了沙发上。
“你,闭嘴。”
甄丧跟着坐下,萧天霸这才看清了甄丧的表情,难得有一丝慌乱,心中再次讶异。
明明刚才对宋文宇都能这么冷静,怎么就这会儿就慌了呢?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甄丧并没有给萧天霸继续猜测自己的机会,他立即又进入了工作状态,平静且散漫地将自己查到的结果都告诉了宋文宇,末了,又添了一句,“刚才的话说重了,我道歉,至少你还知道先向我求证,足以证明你不是个傻逼。”
“我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有被夸到的感觉呢?”宋文宇苦笑道
“那你自个儿再品一品,我得回去了。”说着,甄丧起身,毫无留恋的向门口走去。
萧天霸紧跟在他身后,听到宋文宇说了一句:“甄丧,生日快乐。”
甄丧正欲开门的手顿了顿,回头送给宋文宇一个假笑:“谢谢,但没必要。”随即拉开门,走出了包厢。
离开酒吧后,甄丧去了老城区的那栋楼。
“我今晚睡这边,你回去吧。”甄丧进屋后就开始赶人了。
萧天霸并没有如他所愿,硬挤了进去。
“你的脸需要上点药。”他说。
“我当时就有所防备了,知道你在我身后,所以才敢这么演,没事,这点伤,睡一觉就消了。”甄丧见他进来了,也没再赶他走,兀自在冰箱拿了一罐啤酒。
“你是演的?”
甄丧拉开环,喝了一口啤酒,说道:“废话,我又不傻,挨这么一拳,很痛的好不好。”说完,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你酒量不好,别喝这么多。”萧天霸皱眉说道。
“没事,我就睡前喝一罐,助眠。”
“可以喝牛奶。”
“这边没牛奶。”
“我去买。”萧天霸转身往门口走。
“好啊。”
萧天霸的脚步一顿,转过头问他:“我一走,你就锁门了是不是?”
“是。”即使被看穿了,甄丧也十分冷静。
“那我叫跑腿送。”说着,萧天霸掏出了手机。
甄丧上前握住了他手机,说道:“今天,我想一个人,你走吧。”
“马上就不是今天了。”萧天霸握着他的手,将手机扯出来,把屏幕上的时间给甄丧看。
23点48分,确实快到明天了。
但是……
甄丧上前一步,凑到萧天霸跟前,两张脸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他说:“你不走,我就要亲你了。”
甄丧不止酒量不好,还容易上脸,现下脸颊微微泛着红,口中的酒气随着说话时的气息一阵一阵的往萧天霸的鼻腔里钻。
他没醉,只是装得像是醉了一样。
萧天霸想到前几天甄丧对自己的若即若离,怀疑他这是在试探,于是退后一步,说道:“好,我走。”
可是一转身,就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萧天霸往下看去,不知为何,握着的两只手,谁也没有松开。
甄丧也注意到了,随即甩开手,一脸淡漠的转身说道:“算了,随你。”
萧天霸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过关了。
“我饿了。”甄丧喝着酒说道。
“我给你煮碗面。”萧天霸抬脚往厨房走。
“长寿面吗?”
萧天霸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方便面说道:“你又不过生日。”
甄丧拿着啤酒罐走过去,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里面的人熟门熟路地煮泡面,他喝了一口酒,说道:“我突然又想过了。”
萧天霸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视线停留在那双沾了酒意的眼睛上,心脏不受控地乱跳了两下,他说:“那……我加个蛋。”
“不过生日就没有蛋了吗?”
“有,一个。”萧天霸低着头,走过甄丧的身旁,从冰箱里拿了两个蛋,转身回到厨房的时候,看到甄丧将手里喝剩下的酒都倒进了煮面的锅子里。
“许久没用啤酒煮泡面了,有些怀念。”看到萧天霸回来了,甄丧便往边上一让,靠着水池边继续说:“小时候过生日,连碗面也吃不起,就去小卖部买一包最普通什么料都没有的泡面,五毛钱一包,然后等夜宵摊收工了,偷偷拿他们喝剩下的啤酒带回去煮泡面,一座破庙,架个小火,再支一口小锅,几分钟就能吃了,连汤带面,吃得还挺饱的,吃醉了就往草垛上一躺,一觉天亮。”
水烧开了,萧天霸将调料和泡面放入锅里,然后在另一个灶上开了火,拿了炒锅,倒上油,油热后,往里敲了两个蛋。
甄丧看着锅里的双黄巨蛋笑了:“这煎蛋真是比我小时候用的那口锅还大。”
“小时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蛋,但是两个煎蛋不管饱,一顿至少三个。”萧天霸将蛋翻了个身,“后来我就在往煎蛋上淋面粉糊糊,两个蛋加一小碗糊糊,能抵四个蛋的量,看着还大。”
“听着好像蛋饼,有点想尝尝看了。”
“淡的,没味道,肯定没你的啤酒煮泡面好吃。”
“彼此彼此,我的泡面也是没有调料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甄丧突然笑了一声,“难怪,我们的口味这么像。”
萧天霸笑了笑,关上煤气,将煎好的双黄蛋放到了煮好的泡面锅里,正好铺满整个锅口。
甄丧转身拿筷子,再转过来的时候,手里有两双,他说:“一起?”
萧天霸看着递来的一双筷子,嘴角悄悄往上扬起,回道:“好。”
此时零点已过,甄丧却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儿时,那个时候的他还会过生日,还会觉得生日那天一醉方休是桩极为舒服惬意的事。
如果不曾见过黑暗,不懂黑暗带来的那些恶意,哪怕没钱,他也应该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可惜,从深渊爬出来的少年已然成长。
如今,还能遇到愿意与他分享同一碗泡面的人,已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