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芸绣楼

北风变本加厉地敲着门窗,迫不及待地想要造访夏日的闺阁,却彻底吓跑了淮右今年最后一丝暑气。
渚州城的树都被冷秃了,人更加抵挡不住悲风的侵袭。
“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笔墨铺的少掌柜张乾搓着双臂,想要藉此汲取一点暖意。秋风灵巧狡黠,偏偏爱往衣缝里钻,厚实的衣物在风的攻势下竟毫无抵抗之力。
张乾看了一眼店内唯一的客人:“郎君,你不冷吗?”
这大冷天的,家里头舒服,大多数人都不爱出门,就算要出门,也得等到晌午暖起来。只有这位公子,日日都来,风雨无阻,比对面家的小孩上书塾都要勤快,穿得还体面的很,兴许是这些郎君公子又搞了什么新的消遣手段。
宁钰忍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我这衣服只是看着单薄罢了。”
少掌柜摇摇头,艳羡地看了他一眼。这位郎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除了生得俊美,暮秋了还穿着非常轻便,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张乾衣服裹得已经有了向球发展的趋势,奈何他夏怕热冬怕冷,只脱一件就已经冷得直哆嗦,风度翩翩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奢望罢了,因此大为羡慕。
这家笔墨铺除开文具,还有些许杂书。杂书在店里占了孤苦的一角,就像躲进山洞的白毛女,挤挤挨挨地占据着狭小的空间。
羡王殿下随手抽出一本,见上面有“游记”两个字,便翻开看。
只胡乱看了几页,宁钰忍就觉得自己有些错乱。
这是游记?怎么这么像京兆府尹和大理寺的办案公文?
这作者真是神人也。作书者游历过名山大川,也到过许多名声不显却有独到之处的幽境,游历途中发生的事细细究来也非常有意思。这些明明怎么写都有趣的内容,却偏偏让作者写得枯燥乏味,一股子公文味儿。
宁钰忍去瞧作者——抱石居士。
难怪。
他摇头失笑。原来是那个辞了官去当和尚的县令啊。
正想着,张乾将店里的炭炉搬了出来:“郎君也来烤烤火吧。”今天他爹不在家,他趁机烤烤火。张乾前几天觉得他就要冷死了,可他爹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硬是不让他烧炭,说要等到冬天才行。他也只能趁着老父出门,偷用一会儿。
“掌柜的今天出门了?”宁钰忍瞥了眼这每日不断出现和失踪的炭炉,果断下了结论。
“是啊,也不晓得他去干什么。”
“大冷天,当心冻坏了身子。”羡王嘴上说,心思却全放在书上。
张乾无可奈何:“谁说不是呢?劝了,他不听,你也没办法。”他随意瞟了眼宁钰忍手上的书,笑道:“你也喜欢看游记啊?”
“一位故人喜欢。”
见对方无意多说,张乾也不想多打探,他清点架子上的货物,等他把货物补全,店内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客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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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皇城来信了。”岳恒跟在宁钰忍后面低低汇报。两人回到别院。
桌上放着今早宁钰忍写的字,他拿起纸,随手翻看了一下,似乎很不满意:“信呢?”
岳恒没说话,朝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河清扬了扬下颌。
宁钰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躲在门外往里瞅的河清藏不下去了,嘻嘻一笑,把信从袖口抽出来,走进来呈给宁钰忍。
“辞镜呢?”羡王顺手将纸撕了,凑近烛焰,白纸很快被火舌卷住,他接过河清手中的信。宁钰忍将烧着的字帖丢进河清拿来的铜盂中,又选了些桌上已经没了用处的纸一起扔进去烧,然后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起来。
“那丫头出去买东西了。”河清回答。
信是宁钰忍他哥来的,信上回答了宁钰忍之前写信问的问题;提了长姐回京,并且,宁深窈答应暂住京城,一直到过完年再回隐山;王英病了一场,御医看了,说幸好发现得及时,可以慢慢调养;其余的就是些政事;末了,宁悯离又在最后用调侃的语气提起,在宁钰忍以前宫内的宫殿发现了一些故人的东西,叫李忠整理好了,等他过年回去看。
宁钰忍的目光停在信末,久久没有动作。
火焰迅速蚕食其他被投入的食物,河清合上盖子,下压拧动盖子上的小圆柄。盂中是一番激烈安静的屠杀,火不紧不慢地烧着,一时间,只听得见宁钰忍翻动信纸的声音。闪烁的火光打在羡王的脸上,衬得他神情莫测,似悲似喜,又或者是冬日的湖面,什么都没有。
河清将纸灰扫进岳恒拿来的小坛,没人说话,小刷子和地面摩擦的“沙沙”声盖过了人的呼吸,响在居所里每个人心头。
羡王眨眨眼,把信合起来:“岳恒,”他的开口打破了凝固的水面,空气活动了起来,“你这几天问问辞镜吧。”
岳恒点头称是。
“为什么不叫我去啊?”自家王爷的语气如常让立刻河清找回了往昔的活力,他当即抗议。
宁钰忍乜了这小孩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想法:“你?让你去看热闹?你还没辞镜懂事呢。”
河清:“殿下,你也太不讲道理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宁钰忍:“呵。”
河清:“……”
岳恒面无表情地围观,眼神却带着促狭的意味。
河清看了他一眼:“不许笑!扣钱!”
岳恒:“我月钱又不是你管。”
河清冷笑:“你看到不到你手上吧。”
岳恒对此人的无耻大为震惊,一时反而不知道该反驳什么好,只好闷着头往书房里走,打开侧窗翻了出去,结果他佩剑卡在窗子上取不下来。
岳恒:“……”
河清:“哈哈哈!”
青年感到莫名悲愤,他扯了扯腰带,扯不动;只好伸手想把剑抽出来,可好像老天爷存心作怪似的,那把剑偏偏纹丝不动。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岳恒无奈,只好解开腰带,把剑拿出来。
书房的侧窗正临着花园的游廊。岳恒边系腰带边往游廊上去,却忽然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他抬起头,辞镜正站在游廊上,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脚边果蔬点心掉了一地。
“岳恒,你这玩得也太……花园里,要是殿下撞见了该怎么办……”辞镜神色复杂,她不好意思说这事儿,但又觉得该秉着同僚的情义提醒一下对方。
兴许是因为今天接连遇见的尴尬的事儿太多了,岳恒反而有种出离的平静。为了避免麻烦,他决定说一个辞镜绝对会信的慌:“我刚刚在花园里练武。”
辞镜……辞镜果然信了,羞愧道:“原来如此,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原来是去练剑了,果然是岳恒。辞镜暗想。
“我走了。”
“哎,等等。”辞镜连忙叫住他。
岳恒停步看着她。
“我有点事想和你说。”她说。
花园里的树枝丫光秃秃地支棱在青天下,和着满地落叶,像是一双孤儿寡母,显出一点凄苦和可怜。
两人选了一处游廊的台阶坐下。辞镜低垂着头,绣鞋鞋尖在枯黄的秋草上旋转。
“你是说,你瞧见了出城的青衣使?”岳恒看着她,声音却比往常提高了。
辞镜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来,放下心,解释道:“诶,我只是说可能。”
“你居然瞧见了青衣使,”岳恒转过身,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有点挫败,“我都没瞧见。”
少女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个反应啊?”
岳恒误会了她的意思:“对了,那个青衣使是从哪里来的?”
辞镜想了想,犹豫地说:“好像是东边。”
“东边……”岳恒若有所思,“东边有什么?”
“咱们东边?”辞镜不假思索就回答,“东边就是一些商铺,再过去就是福来客栈、逸天茶馆、致和楼、悦来庄和一家林家的商号,对了,再过去一点,还有芸绣楼。”
“芸绣楼?布庄?”
“哪里,一家青楼。”
“青楼?”岳恒奇怪,“秦楼楚馆不都该在甜水巷么?”
“我哪里晓得?”辞镜道,“也许店家想标新立异呢。”
岳恒思考着起身。
辞镜拉住他:“诶,你干嘛去啊?”
“禀报殿下。”岳恒理所当然。
“……”辞镜吞吞吐吐,“你说……他不会骂我吧?”
“骂你?殿下?”
辞镜点头。
“不会。”岳恒说,“谁都有傻的时候。”
少女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岳恒。”
岳恒看向她。
“你别安慰我了,你说话听的人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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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宁钰忍看向汇报的青年。
“嗯。”岳恒点头。
宁钰忍蹙眉深思,他想起了方才的信。信是宁悯离亲自写的。
他去信问皇兄青衣使的据点,皇兄的来信里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推翻了他的猜想,辞镜看到的方向,更进一步地映证了他猜测的错误。
可若不是这样,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踪还要继续吗?”
“继续,”羡王思忖着吩咐:“再看看。”
“对了,刚才我就看见了,”宁钰忍奇怪地问,“你怎么抱着剑?平常不是佩在腰间吗?”
岳恒抿抿唇:“我现在觉得抱着好。”
宁钰忍搞不懂家里这几个小孩的想法,看了他一眼:“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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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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