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吹过金黄的麦田,麦浪层层起伏,像难以平复的回忆,在呜呜咽咽的风声中流泪。夏蝉趴在树干上不知疲倦地鸣叫,晨曦的风搭了阳光的便利车捎带上悠悠的蝉鸣绕着窗边的风铃转了一圈又一圈。
一只白嘟嘟的小花猫拿着一只绿绒绒的狗尾巴草蹭了蹭脸,缓慢地翻了个身把被窝压了个坑。身下的人形枕头皱了个褶子,颇为费力地肚皮上肥猫挪了下去。
“老师,你好重啊!”猫咪老师摇了摇爪子里被薅得只剩根杆子的绿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夏目,今天走那么早啊。”塔子阿姨把便当递给夏目,问了句。
夏目坐在台阶上接过便当说道,“是啊!今天天气很好,想走慢些。”
“我走了。”夏目转过身对塔子阿姨微笑着道了别,慢慢地把门关上了。
楼上的猫咪老师一勺勺地喝着味噌汤,突然眯了眯眼,灵巧地跃上了窗台。格外嘚瑟地又喝勺汤,悠悠地晃着脑袋。
“老师!猫咪老师!”夏目压着嗓子在院子里喊道。
斑大人喝完最后一口味噌汤,有恃无恐地跳到夏目的怀里。
“放心啦!这个妖怪没有怨意也没有恶意。”
“它在这会给塔子阿姨带来困扰的!”
倍受讨论的妖怪安安稳稳地站在院子里,鸟头缩在翅膀里,还没睡醒。
猫咪老师跳到那鸟的身上,举起爪子拍了两下,“醒醒!醒醒!”
淹在羽毛里的脑袋小幅度地动了下,睁开了眼睛,昏昏沉沉地说了句“夏目大人是只猫?”
“我才不是夏目!”猫咪老师龇了龇牙,跳回了夏目怀里。
“我是夏目贵志。”
睡意朦胧的鸟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庞大的鸟身子诡异的扭了扭,变成了个服装诡异的人。
“在下沼宫叶,是一位朋友拜托我来请夏目大人去还他名字。”
“你的那位朋友为何不亲自来?”
“我的那位朋友是树妖,不能离开方圆三里。”
“我今天要去上课,明天再去如何?”
沼宫叶一颔首,说道:“好的。请您守信!明天早上8点我会在千叶泽车站等您。”她一展臂又变回了一只大鸟,飞走了。
猫咪老师从夏目怀里跳下来,几步跃到墙头上。“老师,你去哪啊?”斑大人极有灵巧地在墙头上支着脚,像是喝醉了似的转了个圈圈,跳下去跑远了。夏目一看就知道老师有要去喝酒了,也就没管。
但是,如果猫咪老师没有半路折返拿自己的小酒杯,这真的算得上一个潇洒的转身呢
窗边的风铃摇了摇,滴出来的声音水滴像离人的眼泪,随着呜呜咽咽的风声,无限悲伤。
“老师!猫咪老师!快走啦!今天要去千叶泽的!老师!”
猫咪老师老神在在地咽完最后一口蛋包饭,跳到了夏目的头上,说道“走吧!”
“塔子阿姨,我们走啦!”
“好!晚上早点回来!”
“好!”
“树妖不能离开方圆三里啊?”
夏目看着窗外,玻璃外的事物飞速地往后退,莫名有一种时光荏苒的感觉。
“当然!树妖扎根于大地,以方圆三里的灵气滋养自身,故而成妖。所以树妖是不能离开方圆三里的,强行离开,后果不堪设想。我有次见过一回,那两双腿血淋淋的,跟没了似的。”
“那什么样的树妖会愿意这样?”夏目惊讶地问大腿上的猫咪老师。
“不知道,自作孽罢了。”猫咪老师摇了摇头,说完就到了。
“您好,夏目大人。”沼宫叶恭恭敬敬地站在千叶泽车站旁边。“我们快点吧,我的这位朋友很赶时间。”
夏目抱着猫咪老师坐在泽宫叶的身上,广袤的森林一览无余。清晨的风悠闲地遛过森林,枝枝叶叶沙沙作响,几棵缓缓移动的柳杉悠闲地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圈。森林后方边缘处有一棵巨大的,垂垂老矣的樱花树。
森林后有一个小镇,镇中央有一棵大大的柳杉,已经死了。
猫咪老师被风吹起的短毛,慢慢地挠着夏目的手心。
它突然扬起肉肉的小爪子拍了拍泽宫叶,问道:“你的那位朋友是那棵樱花树?”
泽宫叶巨大的鸟嘴口吐人言说道:“是啊!你认识?”
“见过一次。”
“空寂!夏目大人来啦!”
泽宫叶站在樱花树前,拍了下有点枯朽的树干。巨大的树冠无风自摇起来,枝桠扭曲,慢慢出现了一拄着拐杖的老人。
“在下空寂木子,打扰夏目大人了。斑大人也来了!”
猫咪老师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说道:“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害!该老了!”
空寂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掀起了一小张藏在白纸下的脸,时光的痕迹没有怜惜樱花树的美貌,半分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劳驾夏目大人把名字还给我吧。”
夏目从背包中掏出友人帐:“好!”
“护吾之人,现汝之名!”
友人帐一页页地快速翻动起来,像是翻过了一页页的光阴。没翻多久,一页纸就正当当的立在中间。
“嗯?”
猫咪老师抬头看见那张纸上有着两个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夏目大人,实不相瞒,我这次找你来要回名字为次,找到此妖为主。”
空寂木子抱着拐杖向夏目深深鞠了一躬。
“那纸上的另一个名字叫新诚暮,是一只鸟妖。那是我正壮年的时候,她被除妖人打伤落到了我的树枝上,浑浑噩噩地睡了几个月,总算好了起来。渐渐我和她也就混熟了,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化人。下雨了,她就跑到我的枝桠上躲一躲,刮风了就藏在我的樱花里。后来我在隆冬中给她开了满树的樱花,向她求婚,她答应了。”
空寂木子坐在一片叶子都没有的老樱花树下,指尖开了一朵粉嫩嫩的樱花,没开过一分钟就谢了。完全想像不到那年在大雪纷飞的冬天,这个枯瘦的老人开了一树茂密的樱花,只为讨一只妖的欢心。
“后来我成年了,第一次化成人形,开开心心地跑到那小镇上玩了一趟。在居酒屋里喝了个烂醉,被那棵柳杉树上趁我酒醉,签了个契约。那柳杉树妖将是我的妻子。”
在镇上一个不知名的居酒屋里,一只樱花树妖喝得大醉,被柳杉树妖连哄带骗签下了这辈子最不该的契约。而原因不过是在醉眼中看到了心上人,便拇指相扣,结了契。
“我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可是那柳杉树妖却带着契约跑到了我的面前,人证物证俱在,不容得抵赖。她一气之下,振翅飞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樱花树妖曾经苦苦的哀求她,求她别走。
“后来你就追了出去,跑到了三里之外?”猫咪老师抱着塔子阿姨做的炸虾问了句。
“是啊,可惜没追回来。那时还多谢斑大人的帮助。”空寂木子苦笑了一下,还不如不笑。
夏目想起来在地铁上猫咪老师说的话“我有次见过一回,那两双腿血淋淋的,跟没了似的。”
夏目看着那朵枯萎花,思绪飘到了那个夜晚。
新诚暮一脸愤怒地往前走,后面的空寂木子不停地追。
“新诚!我不是故意!我去跟她说!你别生气了!”
新诚一把甩过空寂的手,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竟然签了,你就得守约!我的丈夫成为了别人的,我还不能生气了?”
新诚骤然展臂,化作紫色的大鸟,飞向天空。
“暮!”
空寂在后面不停地追,超了三里,脚跟突然传来剧痛,跌倒在地。他一点点地往前爬,指腹都被石砾磨得鲜血淋漓,两腿血肉模糊还在爬。
“新诚!我错了!”
空中无人看见的紫色大鸟,不停地眨眼,一滴又一滴眼泪往下坠。坠在柳杉的树叶上,坠在窗边的风铃上。接触时发出崩裂的声音,像心碎的声音。
路过的斑大人经空寂的请求助他追至三里外,空寂每走一步脚下踏的都是星空的眼泪,像是一把刀在心口处不停地磨,磨得鲜血直流。
最终空寂木子还是没能追上,生生停在了四里处。而那只大鸟,也消失在天际边。
“后来,我与那柳杉树妖成了亲。她对我很好,可是我不爱她。几个月前她病死离开了,我托了朋友找夏目大人把新诚找来。我,欠她一声道歉。”
“好。”
“吾之守护,现身吾处。汝名,新空暮!”
夏目手持友人帐,说完这句话,四周狂风大作,唯有立起来的那一页,屹然不动。
“玲子?”一只紫色的大鸟落在夏目面前问道。
看到这个身影,空寂的眼瞬间就红了。
“新诚?”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声音不稳地说。
“空寂!你们合伙骗我!”大鸟变化成人,挨个掠过枯树下每一个人。
“新诚,是我对不起你。”空寂跪在地上,额头隔着五指扣在地面。
“有用吗?没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新诚转头对夏目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手持友人帐能把我召唤而来,定能把我的名字还回来。请把我的名字还给我!”
夏目转头看见空寂木子还在跪,额头下的水渍漫出阴影,行将就木的身体不断颤抖。
猫咪老师对夏目说道:“夏目,把名字还给她吧。”
“好!”
“空寂木子,新诚暮,我把名字还给你们。”
两个人的名字在被对折含于口中的纸里飞出,掠进主人的身体里。
紫色的大鸟振翅,掀起狂澜大风,卷起无数樱花,冲向夏目玲子。玲子冲进密密麻麻的樱花风里,拿这根球棒把空寂木子和新诚暮小揍了一顿。
“我赢了!写名字吧!”玲子把两张纸分别递给两只妖。
空寂腼腆地看着暮笑了笑,说:“我们只用一张纸。”
“好啊!”
两个名字蕴着含蓄而热烈的爱意,写在了一张纸上。
“祝你们幸福啊!樱花风很漂亮的!”
玲子对她们摆手作别,一只紫色的鸟藏在樱花间,恰巧掩住了红红的脸。
最终还是没有幸福,樱花风也再没有吹过第二次。
“夏目,我要吃七辻屋的馒头,还要吃烤鱿鱼!”
夏目和斑走在路上,一朵枯花落在了路边微笑着的土地佛上,又被一阵微风吹过,带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老师,你中午不是吃过炸虾了吗?”
“吃过炸虾就不能吃别的啦?”
“老师,新诚是不是不爱空寂了?不然最后,我将名字还给她,她怎么立刻就飞走了呢?”
“怎么可能?就是因为还爱,所以她才要你还她的名字。”
猫咪老师拽了拽夏目的头发,说:“七辻屋到了,我要吃馒头!”夏目心中了然,被猫咪老师拽着去了七辻屋。
夜晚的风总是显得格外的凉,凉透了哪年哪只鸟的心?
有人看见今晚千叶泽森林中突然出现了一颗巨大的樱花树,它一反常态的在盛夏开了一树的繁花。却没撑过一个小时就谢了,之后肉眼可见的老化,又凭空消失。树前慢慢拱出一个小小的土包,有一只紫色的大鸟,趁着夜幕飞到了樱花树上。展开翅膀包住了那个小土包,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滴到土里,带着不悔的爱意。
过了好多年,大鸟的尸骨融进土包里,而土包的尖头冒出了一个鲜嫩的绿芽,像是重新冒头的爱意,带着一抹重生的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