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上柳梢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约定,虽然年幼,彼此郑重的誓言却在心中塞得满满当当。想来幼时的陪伴或许是因为寂寞,但纯粹的感情在心中却难以磨灭。我和柏辰,与其说是青梅竹马,不如说是两个孤单孩子的同病相怜。
自那以后,柏辰一有空闲就来百花宫找我,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很少再偷偷摸摸地去一些禁地,换成了光明正大地捉弄别人。当然每次我都躲在柏辰身后,逃路时他再拉着我跑得起飞。
我尽量都低调出宫,可对八卦气息极为敏感的花仙们好几次都捕捉到我和柏辰沉浸在欢笑声中的身影。渐渐地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花神耳朵里。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和柏辰嬉闹完回宫,一回梅居不得了,花神端端正襟危坐在我那小长桌旁。我笑容还没敛回,登时就吓得站在门口不敢进:“花、花神?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花神盯着我桌子上那半块没吃完的桃花糕,糕渣顺了一桌,食指在木桌上一敲一敲,若有所思道:“你最近出宫那么频繁,是有我不知道的好玩儿事吗?那个男孩呢,又是谁?”
我霎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红着脸编不出一句话。花神平静地注视我:“你不是会撒谎的孩子,老实说吧。”
我只好一五一十把柏辰的底细抖露出来,心底愧疚得不行,也怕的不行。花神听完沉默半晌,道:“我还以为景华宫这么大的教训,是你灵性彻悟的开始,谁又能想到,你的心却越来越野了?”
我不知该怎么反驳,却听花神像在神游着自言自语:“时染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孩子这么亲密,我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同门好友夫妻折损在穷奇手下,凭空多出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这么大?”
我还没来得及听清,就愕然发现花神脸上虽一派淡然,素手却青筋跳起握紧成拳,那半块剩下的桃花糕亦早已碾成碎末掉下。
花神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我看不懂的笑:“既然都是认识的人,不如今晚我叫上时染,你叫上那个男孩,咱们在我的主殿小叙一回吧。”
我虽心疑这莫名其妙的邀请,但还是告知了柏辰。柏辰听得一脸迷茫:“花神叫我去?我跟她不熟啊?”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只能等今晚四人齐聚百花宫,才知道花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晚上的百花宫静的出奇,我们坐在花神主殿的小庭院里。这里没有别人,我们围着一方石桌,桌上仅摆着几样糕点,和斟满酒碗的桃花酒。
主殿的清香沁人心脾,待着就是享受。夜晚的九重天还是可以看到月亮,不过比凡间的大且离得近,一轮莹亮的玉盘挂在柳梢枝头,微风就梳起细长的暗络。
我和柏辰面面相觑,看着花神喝的一碗接一碗,当真是粉面桃花:“来,今晚不醉不归。”
擎苍战将的神色复杂:“华蓉,你这是做什么?他们是孩子怎么能喝酒?”
花神飘忽的语气疏冷:“练酒量,不都是从娃娃抓起?”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瞥向柏辰,看的柏辰一惊一颤,便附耳问我:“我不记得跟花神有过过节啊,怎么感觉我跟抢了她家大米似得?”
我还没回答,就听花神吟吟笑道:“时染你看他们。两小无猜,是不是像极从前的我们?”
时染无奈一叹:“蓉儿,你有什么心事跟我说不就行了?叫上两个孩子又是何意?”
花神重重放下酒盏,冷笑:“心事哪用藏着掖着?”接着盛气凌人地一把捞起时染:“你跟我进来。”
语罢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房中闭紧房门,里面像是传来争吵的声音,但隔得太远听不清。柏辰兴致盎然地示意我贴紧房门听,我尴尬地说:“我们这样偷听不太好吧?”
“这多有意思啊!花神奇奇怪怪地叫上我们,却又不说给我们听,你难道不好奇吗?”
我眼见拦不住柏辰,观察了周遭又没人,只好跟他蹲在一起偷听。
只听花神的大声质问夹杂着伤心:“……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要我如何不胡思乱想?万一呢?万一他就是你在外面不知跟谁生的孩子,终于藏不住了带上九重天,再撒个弥天大谎……我若是没发现,我若是没问起你,你不就打算一辈子不说吗!”
“蓉儿,一个在我身边教养的孩子能说明什么?你莫要糊涂!”
“那你跟我说清楚,你完完本本告诉我啊,他的真实身世,以及你为什么瞒着我?”
“华蓉!此事牵连你我,上边那位的意思,让我们保密的还不够多吗?事事又怎么可能解释得清?时机未到,这是我们身为臣子的责任!”
花神像是带上了哭腔:“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等到何时?你不娶我我能怎么办!”
……
柏辰贴着耳朵听着听着就笑了:“太搞笑了吧,花神竟然以为我是大叔的孩子。”
这一幕太过熟悉,我一时感慨:“这样的事情,是第二次了。”
柏辰听我这语气,反应过来气道:“七七你之前也偷听过别人?那你怎么还说我?真是太不仗义了!”
我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偷听,我被困在房间里他们说话我也没办法听不到啊。再说那时我还小,就算听了也什么都不懂啊!”
柏辰问:“那怎么?你上一回偷听的内容也和这差不多?”
我想了想,总结道:“唔……第一次感觉像是男追女,这一次却像是女追男,不过好像都差不多。”
柏辰打趣道:“你说为什么这些神仙总是疑神疑鬼的,这么怕打光棍,让月老牵条红线不就得了?”
我们忍不住笑出声,突然一片诡异的寂静,我们立马捂住嘴意识到露陷了。花神打开房门,却没有立刻发火,两颊薄红,头发也有些散乱,唇色赛过胭脂,却止不住上扬的笑意。
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惊到了:不会吧,时染还会打花神吗?花神这是越打越开心吗?
花神看着蹲在地上呆滞的我们,一改之前的冲动,正经地清清嗓子:“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哪儿都回哪儿吧。”
这就完了?我们看向时染,他也是难得一见的赫然道:“柏辰,跟我回去吧。”
“等等!”柏辰犹豫地看看我,向花神急问:“那个,我以后还能来找七七玩儿吗?”
花神没说话,倒是时染揉揉柏辰的头发:“当然可以了,你们两个想什么时候玩儿都行。”
目送他们二人离开,我觉得我也该走人了,就向花神请安道:“花神大人,那,我也回梅居了。”
花神重新坐回石凳:“急什么,你就在百花宫住,喝两杯再走。”
我一脸茫然:“花神,我,我不会喝酒。”
她把酒盏自顾自推到我面前:“今儿我心情好,你有什么疑问,说不定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那双看透人心的清眸直视我的双眼:“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我表面纠结着,内心却挥之不去花神充满诱惑的声音。最终一咬牙,下定决心坐下来。
花神瞥了我一眼笑笑:“你想先知道哪一个?是天帝为什么讨厌却把你带上九重天,还是天后为什么恨却对你无可奈何?”
我凝视酒碗里月色,定定开口:“我想知道清如。她为什么……和天帝见了一面就下决心陨灭了?”
花神没想到我问这个,端起酒盏悠悠道:“这个嘛,是个比较久远的问题。那时候我还很小,听上一任花神说起过天神舞罗。这天上天下,只要是老得够资历的,哪一个不知道,当初天神舞罗还是山灵仙女时,就嫁给蚩尤当他的妻子了。”
我的灵识轰隆一声,全身僵直,震撼的说不出话:“清如……成过婚?!还是魔界始祖,当年的万恶之源蚩尤?!”
蚩尤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洪荒战役的挑起者,害得天下苍灵处于水深火热,枯骨累累,哀鸿遍野。我偶尔在梅居的书架子上胡乱翻看时,上古史那一页页触目惊心的描述让我简直不敢相信是真正发生过。
而现在花神亲口告诉我,那个心性善良待我如至亲的神女清如,曾经是蚩尤的妻子?
花神淡淡看了我一眼,道:“你先别急着一惊一乍,听我说完。我听过的这些传说已经相当久远,记忆怕也只是个囫囵。根据因果来看,老一辈的说法是,当初蚩尤看上天神舞罗的貌美,逼着与他成亲,不然就杀她族人泄愤。舞罗是点头答应,可也是奔着求死去的,后来不知怎的,舞罗没死,蚩尤也抱得美人归,两人还无声无息过了段新婚喜日。”
我听得冷汗直冒:“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神族魔族大战,天帝祭出灭世神器东皇钟,才致使蚩尤彻底灭亡。人、神、仙三界清散浊气,妖、魔、鬼三界则清缴至大荒的凶恶边缘,天帝天后封典,舞罗也封至天宫神位。”
我急道:“这些我都知道,不就是上古史吗?清如和天帝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花神慢慢回想:“唔……我听说当年天帝为什么会在最后一战中对蚩尤的阵营了如指掌,能正好在龙骨渊破阵截杀蚩尤——老一辈一直流传一个说法——是因为天神舞罗从蚩尤身边偷跑出并告的密,天帝及时作出对应方案才击退魔族。”
我听得身心激动:“这么说……难道清如当初嫁给蚩尤,是为了给天帝当耳目?”
花神不语,一副“你猜呢”的表情。我又问:“那还是没说明白清如为什么要陨灭,是为了天帝?是为了当年不能说出的秘密?”
“谁知道呢,大人物之间的感情,我们这些手下也不好评头论足。你知道神仙没有穷尽的生命吗?当身边亲友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自己的感觉……或许,是舞罗天神活得太久,她的陨灭,也是为了结束一切吧……”
花神跟我解释了一通,我没有明白,反而更糊涂了,我觉得要先跳出这个问题的坑,不然脑袋要想得爆炸。便接着问:“那你说,天帝为什么讨厌我,天后又为什么恨我?”
花神像是喝多了嗤笑一声:“因为天帝以为你是清如和蚩尤的遗孤,天后以为你是天帝和清如的私生子。”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