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双眼,这下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结巴道:“真,真是荒谬!天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想法竟然都如此荒谬!”
花神看我的眼神意味不明:“你是真傻还是装不知道?我还想问问你呢。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明明问题的核心都围着你转,都想从你身上找到答案,结果你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人。”
我快要哭出来了:“可我就是不知道啊!蚩尤都死了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是遗孤?我至今跟天帝只见过一次面,又怎么可能是私生子?”
“这都很好解释。蚩尤虽说死了,但传言其魂魄碎片仍流传山海大荒,清如要是有心,搜集搜集个十几万年,复活蚩尤再破镜重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家可是蚩尤正妻。所以天帝铁定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我觉得花神话本看多了,她却又开始思维清晰地解释:“你要是天帝私生子那就更容易了,天神舞罗十七万年不曾回过天界,在下面养个孩子不被发现简直手到擒来。偏偏这个孩子还被天帝如此重视带上天界,你说天帝的哪个女人不会疑心?更何况是天后?”
我觉得我被花神说得完败,她却忽而定定注视我:“白薇,天神舞罗为什么给你设下封印?你身上又有怎样的秘密要去保护?你和天神舞罗是什么关系?这些难道你都没有考虑过吗?”
我被这一连串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在我的印象里,我是个没人要的小怪物,只因清如施善我才过上得体的生活。清如或许知道些什么,却从不告诉我。她说,不告诉我,亦是为了保护我。
如今她不在了,便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我无法,最后只能吞吞吐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花神无所谓摆摆手:“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总有一天,这些答案都会浮出水面。”又神情悠远地看向我:“希望那一天,你也能知道你自己是谁。”
我看着酒盏碗底映出自己小小的身影,道:“天帝天后之间需要解决的问题,或许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我明明一个人,在青要山也能过得很好。”
花神又饮完了一坛酒,扔到一边:“爱而不得让天帝碍于舞罗,又让天后碍于天帝。彼此纠缠命运是人之常情,神仙能做到完美的,实际上也没几个。”
这句话,是如此熟悉。那一瞬间,天帝山一样的背影浮现在眼前。
于天界众神而言,他是万人之上不可亵渎的存在;于我而言,他是冷酷而又无情的梦魇;可于清如而言,他或许是唯一能与之共分寂寞的陪伴者,可如今清如不在了,他山一样的背影,最终只能像山一样孤寂廖远。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归到法力这件事上。提起修仙成神,我觉得跟我是八竿子打不着,我在百花宫跟着百花仙被教养了那么长时间,使的最得意的一招就是在扫帚上施个小法术,它就会自动清扫,我就可以偷一回懒。
有一回在梅居,冷香盘膝给梅花输通精气,准备让梅花按时令开放。我在一旁无聊地练写字,有意无意地打岔:“哎,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啊?”
冷香没看我问:“什么意思?”
“就像你的梅居,迎春仙子的骊阁一样,我也想在百花宫有一间能自己独处的空间,自己一个人舒舒服服的多好啊。”
冷香顿下手里的活,认真地看向我:“七七,你不是花精修道而成的花仙,是不能像我们一样住在百花宫的。”
我愣:“那,那我是要这样跟你一起在梅居住上一辈子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等你长大了,会有自己的想法。或许搬出去住进九重天其他宫殿里,或许像花神那样,成为一宫之主。”
我吃惊道:“我怎么可能像花神那样厉害?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绝对成不了神仙的。”
冷香莞尔一笑:“七七,只要你肯相信自己,万事就没有绝对可言。”
那时候我还没想过要离开百花宫,我一旦熟悉某种环境,就很难抽离。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是这种性格,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只要开心就好。
八千岁的时候,我和花仙们都打成了一片。跟女孩子们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不论八卦还是正事,你都能道听途说得不差分毫。
某日迎春神神秘秘地跑来梅居找我,说是有好消息分享:“七七,你知道天界今天要举办的丰功宴吗?”
天界节日众多,我往往记不大清,有时候神仙们心血来潮聚个酒吃吃菜也是无伤大雅。听迎春那语气,我以为又是像往常那般,大部分神仙到场,在一起聊聊笑笑,吃完喝尽拍屁股走人而已。
迎春道:“花神去南海办事,明天才能赶回来。花神不在,就让我代替百花宫出席酒宴,我预计着呈上贡礼,喝齐祝酒后也没甚大事。主要是能看上乐师舞女表演就最棒了,场面一定热闹非凡。”
她兴冲冲地问我:“七七,你还没见识过天界的大场面吧?这次随行使女里我带上你好不好?开开眼界之余也能玩一玩啊!”
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凑上一凑应该也没多大问题,便欣然应允。我收拾收拾换上使女宫服,跟着迎春一行朝天宫走去。
而因为此事,我也彻底离开百花宫去往学堂拜师去了。
万万没想到原来天界的正经场面会是这么盛大气派,碧海云天连成望不到尽头的路,飞桥仙庭比邻,奇人异兽云集。到了灵霄天宫准备就席时,我一路上已看得晕头转向,眼花缭乱。
偌大的紫垣中庭围成拱月型,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坐在众神中央的天帝天后,睥睨众生,威仪堂堂。我没想到他们俩也会出席,看来是我小瞧了这次的酒宴。我这才觉得慌张,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应该离他们越远越好。
依照礼册名单,各位宫中代表会轮次在天帝天后面前呈上自己的贡礼献出。何为丰功宴,是为了嘉奖犒劳那些辛苦在战场上的天兵天将,以及为了天界利益陨灭的将士。宴会结束时,这些贡礼便会分发到他们手中。
轮到百花宫还有一些时间,我探出脑袋朝中央方向望去。我听百花宫的八卦议论过,天帝妃位甚少,堪称天界楷模。除了结发妻子天后,仅有两位妃嫔,其中一个还过早病死,所以天帝子息异常单薄。
然而最讽刺的是,天后给天帝生了七个女儿,一个子都没下。传闻天后生下的老大长着长着就成了旱魃转世,身世极为可怜,长到两万岁就陨灭了。给夫妻二人心里留下极为痛苦的回忆。
接下来生的六个女儿皆在尚且年幼时就被天帝抱走,送去给玄女娘娘亲自教养,教育得极为严苛。哪怕天后再想女儿,天帝都能狠下心来不予见面,直到学有所成长大成人。
我记得当时有谁无意絮叨过一句,所以印象更为深刻:天帝天后这是年轻时造了谁家的孽,因果轮回报应。老天看在眼里了,是天谴啊。
所以天后才会把自己的小侄女带在身边跟亲女儿似得教养,她没有办法,也无可奈何。
我眼风再一瞄,果不其然看到天后膝下坐卧的倾夙,娇憨的小脸总能惹得天后直乐,倾夙这般受宠,怪不得在天界如此横行。
真不知道倾夙属于哪门子心灵感应,我仅仅瞄了她几眼,她就像鸟一样敏感地注意过来,跟她视线对上的刹那,我一阵激灵打个寒颤。
不知怎么,我一看到她就觉得不会有好事发生。她明显是还记得我,眯起眼打量我的同时确认着我的身份,然后隔着人山人海,对我露出一个等着看好戏的坏笑。她缓缓附耳于天后密语,接着天后脸色微变,也朝我打来锐利的目光。
我眼皮跳了几跳,双手已被冷汗濡湿。临阵脱逃是不可能了,那么大的广庭天宫,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般动静才是成了活靶子。我在心里宽慰自己:没事的,跟着递上贡礼就走,也不能等宴会结束了,要找个借口跟迎春搪塞过去。
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等了又等,终于等到迎春上前,我们只需跟在身后走个排场就好。每一步皆如千钧重负,我一直低头躬身,把身形可劲往使女群里缩,弄得迎春还以为我在地上找金子。
走到天帝天后面前的广庭,我们齐齐对着跪拜下去。迎春洋洋洒洒说完开篇祝辞,简明告知花神不能参加的原因,利落地呈上贡礼,眼看就可以起身退下去。
就在我要长舒一气放下心时,熟悉到起疙瘩的尖细嗓音掷然于上空回响:“堂下那位小使女,看上去好生眼熟。”
我的内心都麻木了。甚至认命一般在心里反问:眼熟个鬼,我头都没抬,合着你是炼了火眼金睛,才能从清一色的宫服里认出我?
这可是把大家注意吸引过来的一步好棋,长时间的无聊过场让各路神仙都有些审美疲劳,小嗓子这么一唤,喝酒聊天的都停下来,好奇地探看小公主在广庭前指出的人有啥非凡。
装糊涂的天后和颜悦色地问:“哦?夙儿,是看到你的哪位故友了吗?”
“故友倒算不上,在离朱仙尊的景华宫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无端被点名的离朱不用我看也能猜出脸上是什么神采。只听倾夙大有长篇讨论下去的兴致,道:“离朱仙尊,你还记得把你家腾蛇气的怒火中烧,害的你不得不重新修整一遍花园的小姑娘吗?”
离朱尴尬回道:“这么久远的事情了,我都快忘了,哈哈,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天后颇为不悦:“这怎么能是小事,天界的规矩自然是用来约束不听话的。挑拨神兽致使仙宫损坏,简直是无理取闹,应当重罚……你抬起头,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迎春本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还没参透明白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奈何是天后的命令,也只能在一边疑惑地看着我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