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落落吹灭了烛火，拉着我小心钻进被窝，道：“你知道吗，只有我们四个住在一间院落，其他每位弟子，都有单独别院。地位越高，分到的院落就越大，这些，都是默认的象征。”
就这？我环顾一下还算空旷的房间，干净利落，该有的用具都不缺，总之比我在梅居的小隔间大多了。我心里已经很满足，就说：“这算什么，或许只是分配不同罢了，天尊自有他的用意。”
祁落落无奈看我，不语。我想起来白日看到的倾夙，就问：“……那你知道，倾夙公主吗？”
她来了兴致：“你说倾夙？天后娘娘身边最受宠的小公主？”
我点点头，她又定定盯着我看，问：“你和她，是不是关系不好？”
我有些吃惊：“这你都能看出来？”
她转移了目光：“她可是玉清天尊此次最为期待的弟子，半年前就开始安排挑选夫子。住的别院是所有弟子中最大的一间，设施是想象不到的齐全，哪怕她课业上不是最出色的，也有数不清的人想巴结。”
我心想：怪不得祁落落说我冒进，看样子大家都是有备而来。我什么功课都没来得及做，这般突然也不能怪我啊。
祁落落又说：“倾夙表面维持她那公主仪态，实际一看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你和她若有过节，往后可要当心了。”
我喃喃自语：“放心，已经领教不止一次了。”
“有巢氏的长子，赤帝家的公主……如若不是奶奶有意让我接管汜水神位，家里又寄予这么大期望，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和这样一群人结为同门。”
我沉默半晌，安慰道：“不一定呢，以前我进入一个新环境开始也不适应，但时间会磨合一切呀，保不准往后我们就生活得融洽了。”
她语气幽幽：“不一样的。”
“对了，好心提醒你一下：所有弟子里最不能招惹的除了倾夙，还有一个南海龙太子——夷桑。”
我打趣问：“怎么，他也是一方恶霸吗？”
“倒不是他有多大本领，只是他跟倾夙是一样的人。倾夙好歹还有脑子，他纯粹是一野蛮纨绔，而且说不上来的蠢，还有就是……”
祁落落凑近贴上我的耳朵：“我听说，南海有意向天后家族提亲，所谓结拜同门，也是两家打着的幌子。”
我木讷问：“提亲是什么？”
祁落落翻了个白眼，结束了我们的夜聊：“睡觉。”
不过最后我开心地反应过来：“落落，我们这样就算朋友了吧？”
她背着我，用提醒的语气说：“先说好，我这人无心无情。走什么路，要看你自己。”
那时我只是意识到交了除柏辰之外的朋友，收获着实很多，感觉很幸福。一夜好梦之后，我开始了在褚帘山的修行岁月。
时光匆匆，此去经年。不经意间，两万年过去，我终于长大。
神仙修行真是五花八门，变着花样折磨人，单单一个御剑飞行都把我整得够呛，这还只是基础，难以想象往后更难的。
好在我和霜清剑还算有默契，驯服它的过程并没有太艰难，师傅教导我们，法器皆有灵性，上万年的法器就更不同。一开始我手法总是很笨拙，次次比试都是不出所料的倒数第一，夜夜被罚加强训练。等到我功力逐渐深厚，对使用法器的掌握才慢慢变得灵活。
有几次合作练剑，我已然能感受到剑心跟识海的共鸣。霜清剑厉害归厉害，漂亮得也有一定道理。当我运气出击，剑尖破风而出的青色水墨纹竟然结出了寒气扑面的漫天霜花，还发出了像三青鸟一般的清亮颤鸣。
高强度的体力训练还有像在冰火泉眼里泡啊，瀑布下静思啊，与山中异兽进行模拟战斗啊等等。我整个人力气倒是变大不少，而对于智力训练，才是我修行史上最坎坷的部分。
玉清天尊——我们的师傅，是个不苟言笑的白胡子老古董，胡子长的都能编小辫了，在他们眼里却是仙风道骨，出尘脱俗的象征。他上课最忌讳有人开小差，偏偏最爱讲啰哩啰嗦的长篇古经文，而每回我瞌睡，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并罚我倒立。
我修行的课业中，除了上古史还说得过去，其他都惨不忍睹。对佛理，经法，道论的种种考试便成了我的无上噩梦。
教学种类如此多样，考试如此繁多，一小半同门弟子就开始吃不消了。我曾愁眉苦脸地向祁落落讨教，她却神秘兮兮地说：“你如果想在短时间内突破，除了死磕，我还有一个独门技巧可以帮你飞速提升，不过要看你自己选择。”
原来，落落利用家族祖传的绝活进行创新，一手改造成在考试中用来获取答案的绝技，她自己试了几次都没被发现，偶尔使用也不敢太张扬。
我犹豫着：“这是不是不大好？”
落落无所谓道：“反正方法也跟你说了，就当我亲情赞助你了，用不用在乎你自己。说实话我最近也打算把这个念头断了。”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用了一回，仅此一回，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谁年轻时不曾浪荡不羁，不曾轰轰烈烈，不曾鬼迷心窍挫骨扬灰……
然而，愧疚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越来越强烈，那个时候的年幼无知，是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无奈最终去央求柏辰帮我恶补，我们约在山林比较偏远的一处假山丛后见面。
柏辰随行拿出厚厚一摞书，摆上纸笔打趣道：“七七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终于知道落下这么多功课了？”
我讨好似得告饶：“柏辰，你就别笑话我了。谁像你这么厉害，上次打擂榜比试，连倾夙都赢不过你。期中查验还进了前三，连天尊都夸你。”
他语气淡然：“我并不厉害，我只是晚上比别人少睡，清晨比别人早起罢了。七七，我们修行就是靠吃苦才能走上正道。”
柏辰的心性远比我想象得坚韧，他越来越成熟的眉眼，嗓音，认真得令人不敢直视。好似倏忽之间，一起出走的少年，开始一点点磨去曾经的不羁。
他又说：“不过你放心，你的新师傅可是会负责到底。我也希望你能做好，不要忘了入学的初心。”
我看着摊开的书页，爬满歪歪扭扭的符号经文，欲哭无泪道：“好。”
那段时日，柏辰和我开始了在假山丛后的补习时光。虽然我一看书就头疼，柏辰却极有耐心，总是想方设法教我掌握术法，一点点理解艰难的奥义经文。到最后靠装晕也行不通了，柏辰对于我的懈怠甚至开始赌气，但别说，我的成绩真的有了起色。
我心里总归高兴，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报答柏辰。可我会做什么呢，在百花宫的时候我就才艺不精，思来想去，我竟没有一项特长。
我不愿就此放弃。我联想到自己的名字，白薇是花，也是一味药，既然如此，我何不照着《药经》上的配方，给柏辰做一副止伤药呢。
说干就干，我点灯熬夜读完了《药经》，选了一种专门针对修行时跌打肿痛的膏药，可止血清瘀，外敷无副作用等等。我每天抽空去山中找寻药材，靠着运气误打误撞，用时半个多月，一小瓶膏药竟真的让我做好了。
那日只上了半天课业。我满心欢喜地在老地方找到柏辰，将膏药送了出去。
柏辰盯着手中的小砂瓶，问我：“七七，你最近偷偷摸摸出门央我保密的事，就是这个？”
我犹豫：“是啊……你不喜欢吗？我虽然第一次制药，但我很小心的，火候我都控制得很好，绝对不会有不良反应。”
为了证明它成功的功效，我撩起衣袖，露出左胳膊肘：“你看，这地方是我采药的时候磕伤的，原来青紫一大片，用这个药抹了两天，现在淡得颜色都快没了。真的，我不骗你。”
柏辰帮我放下衣袖，将药膏放入怀中。我看他接受了，就开心道：“往后练剑比试也不用怕了，摔了磕了伤哪抹哪。我这么说也不是巴望着你受伤啊，还是安全最重要，大不了打不过我们就跑。”
话音刚落，柏辰比我高出一头的身影就靠过来，拉我入怀中，深深的吐息挠得耳朵痒痒：“谢谢你，七七。”
胸膛涨得鼓鼓当当，像塞了满嘴浓浓的蜜糖。
我发觉不对劲的时候，是从落落开始。距离下一次剑道比试越来越近，我们两个吃午饭的空隙，发现落落不停地走神，提醒之后，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最初我以为是她在担心打擂榜的排名，可自那以后，落落总是心事重重，不知在隐忍什么，也不肯解释。她跟我的交流越来越少，除了必要的合作，时刻像是在躲着我。
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这天，院落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在整理被褥，落落在一旁看书。收拾收拾着，落落冷不防开口观察道：“白薇，你看你瘦的，怎么不知道多吃一点给自己长长肉？”
我却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反而问她：“落落，你最近没事吧？有什么心事想跟我谈谈吗？”
她摇摇头，又低头看书。我却最容易胡思乱想，她越是安静我心越乱，铺被子的时候，我一个不小心撞翻了落落的书本。
我一边道歉一边慌忙捡起，然而定神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落落的书本里竟然夹着几只有剧毒的可怖的红蝎子！大大小小已不知放了多长时间。
这种毒物只在山野存活，试炼时才见到，很明显是有人存心放进去，不是整蛊就是报复性的威胁。
我紧张地用霜清剑挑了挑蝎子，才长吁道：“还好还好，都是死的。”
落落却一脸漠然，像是已经习惯，抖落抖落书本，打了个响指将蝎子尸体烧了干净。我再也无法坐视不理，扳过落落的肩膀急道：“落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的书里会被放入红蝎子？是谁欺负你，你受谁威胁了吗？”
落落沉默打掉我的手，语气冷冷背转身：“你不要多管闲事。”
看着她准备离去的身影，我心一横，在背后大喊：“祁落落！”
少女顿住，缓缓侧过头，声音竟颇为哽咽。她说：“对不起，白薇，你别问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哪一步，真的很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