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夙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嗤笑连连,并不予理睬,打算忽视掉我直接离开。
或许我真的疯了,见状豁出胆子挑衅:“你不说话,是默认,还是害怕了?”
她这才顿下脚步,声音冷冷:“白薇,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我平静回她:“我只问你,敢不敢赌。”
倾夙干站着,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阶,终是恶狠狠道:“行,既然你这么想找死,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比试见吧!”
这个消息很快在学宗传开,师傅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门中有人甚至暗地下赌注赌谁会赢,还有人竟然在我的院落门口有心地留下零嘴糕点,以此感激我为无聊的修行生活增添的乐趣。
离打擂榜的比试越来越近,我心中却无波无澜,作息出入和平常一样坦然,一边嗑瓜子一边温习温习功课,连我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淡定。
我知道自己的道行不仅仅仅限于学堂修行的全部,我很早就有意识地突破层层封印下附带的灵力,引导出神识潜藏的五感,不枉承袭清如一身的法力。眼下我能掌握的阶段,属于清如的部分已灵活运用十有四五。
柏辰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房中擦拭霜清。他留意我片刻,方问:“你想清楚了?”
我抬头和他对视:“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柏辰?”
他习惯性地抚摸一下我耳边碎发:“你下定决心的事,我都支持。”
我便半开玩笑地说话也有了底气:“倾夙刁难我也不止一两回,我忍耐刻苦那么久,拿她证明证明实力最好不过。”
柏辰听后平淡地像是在拉家常:“比试完回来,我猎只雉给你补补。”
转眼来到比试当天,并没有经历太久就轮到我和倾夙。比试在云池举行,池面立着高低不一十来根石柱,供弟子踩在上面,没过石柱的云池水不知深浅,但在深秋时分不用猜都足够冰寒。
规则就是双方在打斗的同时保持平衡,被打落的一方算输,留在石柱上的算赢。我踩在石柱上俯视下方平地攒动的人头,师傅坐镇中央,老资历的师兄做裁判。
倾夙站在我的正对侧,彼此执剑,氛围一瞬间紧张起来。她不再对我露出掉以轻心的嘲弄,杀气腾腾地似乎想一剑把我挑下石柱。
我亦不愿浪费时间,开打的口号一喊,右手手腕施力提劲便将霜清刺去。稳住身形运气灌入肺腑,使出练了无数回的剑心合一,配合霜清剑的威力激荡,漫天霜花骤然而降,携裹如刀飓风朝着倾夙劈头涌来。
这招最易令对方措手不及,倾夙的招数还没使出一半,赶忙先从石柱上跳离,我脚下亦乘胜追击,右手转出一个清亮的弧度,半步之内倾夙的腰侧便生生挨了我这一击。十来招之后,我的胳膊渐渐发酸,再看倾夙,她也开始力不从心。
有破绽。我眼风一尖了然倾夙此刻的弱点,趁她平复呼吸的同时抓住这上好时机,决意釜底抽薪一招解决。我剑锋上挑,重出一击打在她手腕上,她惊得吃痛一叫,我便明了她右手提不起剑了,胜负即可见分晓。
倾夙显然意识到这一点,一扫平时骄傲的端庄姿态,凶恶的眼神像是要喷出怒火。另一只手捂住受伤的手腕咬牙切齿:“好你个白薇,你以为我会让你轻易得逞?”
我不敢放松警惕,死死盯着她。恍然间,耳边传来一阵缥缈的铃铛声,不知何时倾夙手中多出一串神秘的铃铛。这片刻的不留意,我一回神,倾夙竟整个朝我扑来!她狠狠掐住我的双肩,带着我从石柱上坠落——她想拼个鱼死网破!
我震惊:“你这样算犯规!我们谁都赢不了!”
然而她只顾压着我下坠,力气大到我来不及捻诀,眼前便瞬间昏茫一片,我和她一同栽落云池中。
我打了个哆嗦从水池爬上来,看到倾夙已被人好好捞上岸,以夷桑为首的一干人等急切地递东递西。仲裁的结果在上空被朗声宣布:“此番比试结果,因倾夙白薇同时落水,判为平局!”
我气得直发抖,这群人怎么可以睁眼说瞎话:“你们难道都看不见吗?是倾夙她犯规!她明明已经被我打到使不动法术,又怎么可能是平局?倾夙你都敢拼死相抵,怎么不敢愿赌服输?”
倾夙人后一副模样,人前又是另一副模样。只见她泪眼婆娑地蜷在人群怀里装柔弱,滚出泪珠几坠:“白薇你为何这般苦苦相逼,难道非要至我于死地你才安心吗?”
师傅此时出声制止众人愈演愈烈:“好了,结局我们都看到了,你们确然是以法术相互攻击对方,才同时掉下石柱的。既是平局,考核就按相等评分记吧。”
不敢置信所有人皆站在倾夙那边,连一人相信我也无。胸口像是闷有千石,我膝行至师傅面前,不甘大喊:“不可能!这其中必然藏有猫腻,是倾夙使了诡计,才致使所有人没看到她犯规……还请师傅彻查!”
天尊隐约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白薇,我知你求胜心切,这是一个好现象,你表现得已然不错。可比试只是一项看清我们自身弱点,查缺补漏的方式,无需如此介怀输赢,急功近利。接下来还有其他弟子要比试,你就先下去吧。”
夷桑扶着倾夙怜香惜玉道:“有什么了不起。倾夙公主金尊玉贵,若感染风寒,你又付得起责任吗?”
我面色惨白,心如死灰,眼前晃出柏辰熟悉的身影,他凝眉护在面前,低声唤我:“七七,七七,我们先回去休息。”
我已长大,不再像年少那般无知,一直以来我倾尽所有付出的努力,到头来只是博得众人观望消遣的把戏而已。我怎么会不明白众人迁就偏袒倾夙意味着什么,我对事事感到无力,我对自己感到无力。
我双眼空洞无神望向柏辰,撕扯着嗓音诘问:“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回到院落,我并没有因此颓废,晾干湿发湿衫后,就躺在床上一股脑地回想到底。我问了柏辰,竟然连他都没看到是倾夙拉我跳入的云池。而是我击中了倾夙后,倾夙同时击落了我,彼此确然属于平局。
柏辰不会骗我,也就是说有可能众人不是误判,青天白日下,那到底是为什么众人没看到真实的一幕?
直到柏辰端着炖好的鸡汤进屋,我才灵光一闪,回想起打斗时倾夙那一串恰好出现的铃铛——铃铛响起时她正好扑来,我的四肢便突然轻微地麻木,当时我并没在意。莫非是铃声暗藏玄机?
我抑制不住激动跟柏辰提出这个细节,柏辰听完前后叙述,沉默半晌突然起身在书架上翻找。一番折腾后,他抖落出一本浮了灰的旧书,翻到某一页指着上方一处图画问我:“你看这个,是不是当时倾夙手中的铃铛?”
虽然那铃铛我仅远远瞟了几眼,模糊的印象却渐渐跟泛黄书页上所描绘重叠。我越加笃定道:“非常像,这是什么铃铛?”
柏辰摊开书页解释:“这是独产于南海的幻铃,有制造幻觉,混淆视音的功效。使用者只要催动法术就可以造出自己想要别人看到的景象,前提是服下南海珍珠才不会被发觉。”
我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一切因果:“原来如此!倾夙必然使用了此铃才让所有人相信我们打成平手。既是南海所出,我们同门中来自南海又跟倾夙关系不浅的能有几个?不是夷桑还能是谁?必然是他们事先筹谋了一切。”
我恢复了精神,心急如焚:“还等什么?柏辰,我定要告发倾夙她的种种劣迹,向师傅讨回公道。”
柏辰却给我泼了盆冷水,沉声阻拦:“七七,你先冷静。若果真如我们所猜所想,倾夙和夷桑难道就不会想到这一点吗?你觉得整件事过后他们还会给我们留下审查的证据吗?如果就这样贸然去往师傅那里,很大可能反而是我们被反咬一口。”
我怔怔凝视他的双眼,良久才笑出声,气若游丝道:“你说得没错,柏辰,你说得没错。”
他神色变得痛苦,痛苦得像是说不出话来,只管紧紧抱住我:“就快了,七七,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们很快就能彻底摆脱了。”
这件事并不算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又或许是我想得过于简单。没过多久,玉清天尊不知从哪搞到一头狻猊兽,放入山林命众弟子前去降服,算是一项考核任务。
忘了听谁说过,一旦你开始倒霉,霉运便接踵而至。那段时日我一直沉浸在消沉中回不过来神,一不留意便中了圈套。而这次下圈套的不是别人,正是为倾夙打抱不平的夷桑。
我一直记得初入学堂时祁落落说得那番话,我只是没想到这些世家子弟记仇到这般田地。待回过神来时,我已被粗重的藤蔓吊在高树枝上,夷桑和他的那群跟班们在一旁幸灾乐祸:“这次教训是为了让你长点心,下次若再敢对倾夙公主不敬,就不止那么简单了。倾夙的小手被你打得高肿三天,本太子都快心疼死了。”
语罢夷桑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霜清:“这么好的佩剑,你怎么配?霜清剑的主人也应当是像公主那样高贵的神仙。这剑就算做你的赔礼好了。”
我越挣扎藤蔓束缚得越紧,怒不可遏道:“放开我混蛋!不准碰我的霜清!”
夷桑摆摆手,越走越远:“不急不急,先跟狻猊兽好好玩会儿吧。”
我向后定睛一看,潜藏于草丛的狻猊正眼冒金光直勾勾盯着我,我完全成了一块送到狻猊嘴边的肥肉。
我也不是容易送死之人,情急之下,我冷静下来算好狻猊扑过来的最佳角度。当狻猊猛扑来时,我一个闪身借用狻猊力大无比的爪子割开藤蔓,顺势掉在地上脱身。
虽然做好心理准备,但骨头磕在地面上还是疼得钻心,右脸火辣辣一阵刺痛,我一摸才发现原来狻猊带过的爪风太过尖锐,难免没躲开且留下两道血痕。
太阳快落山了,我不能在山林跟狻猊继续耗,我瞥到不远处山石后的一方沼泽,便想方设法将狻猊引过去。狻猊闻到血的腥气,脾气也开始横冲直撞,虽然没了霜清,使出的术法有限,但只要长点脑子,诓骗诓骗一只灵兽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