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门口，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背着小书包颤颤巍巍地往外走。他的老师错了半步跟在他身后，也不牵他，只在他走路有些摇晃的时候轻轻扶一下他圆圆的后脑勺。
“鸿嘉，新爸爸姓应，以后你就跟他姓了，知道吗？”
叫鸿嘉的小男孩乖顺地点点头。老师进一步引导道，“那你说说，如果我现在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该怎么说？”
“应鸿嘉。”小孩专注看路，认真回答道。
“真棒。”
门口早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候着，面包车外，男女主人并排站着等他们。见小孩出来，女主人激动地蹲下身子，向孩子招招手。
应鸿嘉看了老师一眼，得到准许后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了过去，给了女主人一个柔软的拥抱。
“鸿嘉，叫人呐！”老师急切地提醒。
应鸿嘉的小脸缩在女人怀中，怯生生地喊道:“妈妈，爸爸。”
女人激动得哭了出来，一边擦眼睛一边点头，“是……是妈妈，我的好儿子。”
“好了，孩子紧张，你让他适应适应。”男人拍拍妻子的肩膀，转头向老师笑道，“老师，谢谢你们了。”
“没事，以后就辛苦你们了。”老师屈腿半蹲，向应鸿嘉挥挥手，“鸿嘉，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应鸿嘉被女主人抱进车子，依依不舍地看着老师和孤儿院厚重的铁门，临行前才抿着小嘴郑重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应妈妈絮絮叨叨地同应鸿嘉说话。
“家里还有一个小哥哥，叫应鸣，你见过几次面的。他身体不好，这几天不舒服一直走不了路，所以才没来接嘉嘉。”应妈妈摸摸他的头发，“嘉嘉不要记恨哥哥呀！”
应鸿嘉抬眼看了看妈妈，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这样。
“嘉嘉真乖。哥哥会喜欢你的，等你回家了，他保准高兴。”
应鸣趴在床头，等啊等，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小弟弟。那小家伙长得白白净净，脸上两块圆嘟嘟的软肉像两块棉花糖。应鸣也揣摩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想在那两块棉花糖上揪一揪、咬一口，尝尝口感是不是有他看起来的那么好。
弟弟似乎是被他如狼似虎的好奇吓到了，揪着妈妈的裤缝不敢上前。
应妈妈把他的小手包在手心，牵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在应鸣的床前站定。
“嘉嘉，叫哥哥呀？”
应鸿嘉不敢叫，应鸣被妈妈瞪了一眼，示好似的伸出手向他笑了笑，“弟弟。”
“哥……哥哥。”
“……哥哥，起来啦……”
那奶声奶气的呼唤渐渐飘远，替代而来的是沙哑低沉的声音。那声线介于粗和细之间，是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独有的、正处破茧时期的声线。
难听得像鸭子叫。应鸣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哥哥，醒醒，该起床了。”
拱火的捣蛋鬼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不依不饶地换了一边，作恶的手伸进被子里。
应鸣也不睁眼，狠狠地搓了搓胸前毛茸茸的脑袋，“应小狗，别闹。”
“再不起床我就呵你痒痒了。”男孩笑着说。
“呵痒痒”这三个字精准地触怒了应鸣，从小到大他最是怕痒，而偏偏他这个弟弟敏锐又记仇，知道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痒痒肉。落在他手上被呵痒，绝对不失为一种酷刑。
应鸣飞起一脚，毫不留情地向他的胸口踹去，“小王八蛋！你敢弄我……”
应鸿嘉一把抓住他的脚踝，顺手在他脚板心挠了好几下，痒得应鸣别着腿滚来滚去。应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反手抓了一只枕头砸向应鸿嘉，边笑边骂，“应小狗！你有本事站住，我保证不打你！”
“我不，我去帮妈干活了！”应鸿嘉放下应鸣的腿，一扭身子灵巧地躲过枕头袭击，一溜烟跑走了，“记得赶紧起床！”
应鸣气得牙痒痒，跳下床把枕头捡起来往床上一掼，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死小孩。”
骂完人心情倒是好了，穿衣服的时候回味了一下梦里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奶娃，应鸣在心里暗自遗憾：怎么小孩偏偏要长大呢？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啧……
换好衣服，应鸣下床给房间开窗通风。深秋的晨风总带着清冽的霜露，吹得应鸣一阵哆嗦，他想了想，脱了身上的衬衫，换上一件加绒的外套。
还是不跟天气作对了。
应鸣拎着包扔到客厅的沙发上，爸爸采买食材回来，正占用大卫生间冲澡。他早习惯了，转身进了没有卫浴的小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出来歪在沙发上玩手机。收音机里的早间新闻震天响，听了十几分钟，背景音里锣鼓喧天都不带换的，说的还是区统选举那点事。
闲着也是闲着，应鸣无聊中听着广播，竟然还听进去了。
算算时间，区统六年一换届，这一位区统已经准备连任第三届了。怪不得选举集会这么声势浩大。
应鸿嘉端来一杯温水递给应鸣，笑道：“哥，早上好。”
“早啊。”
早起一杯温水，听说有利于新陈代谢，提高免疫力。应鸿嘉不知从哪道听途说的，知道之后每天早上给应鸣倒水喝。应鸣懒得跟弟弟计较，只要他倒应鸣就喝，省得那小家伙不高兴了又来闹他。
将空杯子递回去，应鸿嘉心满意足地收下，转身准备去厨房洗杯子。
“你等会儿，”应鸣向他招招手，“回来。”
应鸿嘉端着杯子不明所以，应鸣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比自己高出寸许的头顶，不甘心地踮起脚尖。好在二人的身高差距也不算太大，应鸣平着手比划了一下，揉揉弟弟的头说：“嘿嘿，又长高了，不错。不过要超过你哥，那还是要再努把力的。”
应鸿嘉眨眨眼，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他踮脚这件事。
证明了自己的身高，应鸣无所遗憾地转身就走，因此错过了应鸿嘉瞬间变红的脸颊和眼底汹涌的柔情。
爸爸洗完澡，妈妈正好将早饭端上桌，一家四口在餐桌围坐开始吃饭。
两个孩子要上学，大人着急上班，一般早餐的餐桌上是没有人说话的。今天显然不是一般的早晨，应鸣听着广播，忽然问：“这两天大选集会，爸妈要去赶集吗？”
应妈妈听了，放下筷子笑道：“是，正准备跟你俩说这件事呢。集会要持续半个多月，这段时间爸妈都会比较忙了。”
两个孩子听了，纷纷理解地点头。应鸿嘉说：“六年一次的机会，好好把握。”
“那是自然。集会上包子卖的不错的，一天从早站到晚比平时一个星期赚的还多。”应爸爸说。
应鸣皱皱眉头，“你们自己也注意休息，别太累着了。身体比钱重要。”
“什么都没你们重要。”应妈妈欣慰地笑道，“我的儿子真是长大了。”
应鸣垂着头，搛了一块煎饺喂进嘴里，小声嘟囔道：“那是，我都快二十了。”
爸爸说：“最近大选，为了落实‘减负’，学校放学肯定比平时早。晚上的晚饭是我们给你们留，还是你们自己解决？”
“我可以做。”应鸿嘉抬起头，向应鸣笑了笑，“我放学早，回来先做晚饭，然后去接哥哥。”
应鸣“啧”了一声。他不太喜欢应鸿嘉这样自然地说出“接哥哥”的话，这样显得他这个哥哥很孬，还需要弟弟接送。
应鸿嘉睁着小狗般湿漉漉的大眼睛，不强硬也不示弱，只平静地把选择权放在应鸣手里，“哥哥，你不愿意吗？”
小崽子，贼得很。看着他的那双眼，应鸣就说不出一点重话了。
“有人做饭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应鸣仰起头，将豆浆一饮而尽。
爸妈已经吃完饭开始收拾了，顺手拎着垃圾准备下楼。应鸿嘉匆匆吃完，赶在父母出门前跟出去，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拥抱。
“爸妈再见。”应鸿嘉在门口挥手，目送他们离开，“一日顺利！”
应妈妈回过头送了他一个飞吻，“一日顺利！”
应鸣收拾了餐桌，在房间里喊，“应小嘉，回来收拾收拾准备上学去了！”
“知道了。”应鸿嘉等到父母的面包车离开，这才关上门回去拿包。
崇南区的教育区域化做得非常彻底，每一个大街区都根据居民数量配备有完整的教育系统。从幼儿园到大学，全都坐落在同一个大校区中，初中和大学只隔了两条街。
初中上学早，大学没有早自习，时间比初中宽松。兄弟俩一起走路上学，应鸣总是先送弟弟，再自己走两条街去上课。
等应鸿嘉走得远了，应鸣才转身准备离开。谁知应鸿嘉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从背包里拿出一只保温杯。
“这个给你。”应鸿嘉没怎么喘气，但跑了两步气血上涌，面色映出健康的红润。
“这几天降温，给你泡了枣茶。多喝热的，冬天就不会冷了。”应鸿嘉舔舔嘴唇解释道，“差点忘记给你，把它带着走了。”
应鸣打开盖子尝了一口，枣味甜丝丝的，但不腻人，热水的温度恰到好处，让他的四肢躯干都温暖起来。
揉揉弟弟的头发，应鸣笑了笑说：“就你最细心。谢了，赶紧上学去吧，别迟到了。”
应鸿嘉点头应了，慢慢往学校里走。走了没几步，他回头向校门口望了望，门口果然不见应鸣的身影。
他做贼似的低下头，抚了抚心口乱撞的小鹿。
偷偷藏了一个秘密，千万别被哥哥发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