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无计可施，只能并排在楼梯间坐了下来。
老久的居民楼年纪比应鸣还大，斑驳的墙面尽是小广告、涂画和手印。应鸿嘉没事干，蹲在墙边扣那块快要脱落的漆面，应鸣就坐在一边，支着胳膊给爸妈打电话。
“……就是关外面了，也没多大个事。”应鸣似乎是得了什么保证，眼睛笑眯了，眼尾晕开，弯成一道小勾。
“那行，你们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嗯，我们等你。”
应鸿嘉竖起耳朵，听应鸣挂断电话才放过那块濒临“秃顶”的墙皮，转过头去。
“爸妈说早点回来？”
应鸣点点头，“嗯。不想办法早点回来领我们进门怎么办？咱俩在这坐一晚上？”
应鸿嘉吐吐舌头，“对不起。下次肯定不会了。”
“得了吧，看你那样就知道下次肯定还敢。”应鸣佯装凶狠，使劲揉乱了应鸿嘉的头发。
“我都说不会了！”应鸿嘉假装生气，呲牙咧嘴地挡开应鸣的手准备还击，还没碰到应鸣的腰，应鸣便笑着躲开。应鸣手忙脚乱地招架着，忽然精神一振，抽抽鼻子不停嗅着。
应鸣吞了吞口水，“你闻到香味没？有一股豆浆的味儿。”
瞧着像真是饿狠了，应鸣眼睛都直了，凑近门缝拼命捕捉空气中一丝一缕的豆香，回过头咬着嘴巴眼巴巴地看着应鸿嘉：“晚上有鱼火锅？”
“嗯。”应鸿嘉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点点头。
“哎呀……”应鸣怄得直想捶地，“你说你，早不忘带晚不忘带，偏偏今天把钥匙忘家里了。”
“我错了。”应鸿嘉挪了挪屁股，示好地贴着哥哥，弯下腰眨眨眼，似乎这样就能得到应鸣的原谅。
应鸣别过头，推着他的肩膀和他拉开距离，“你过去点。想挤死我？”
应鸿嘉乖乖坐远了些，还不死心，勾着腰讨好地看向应鸣，“晚上有惊喜，真的。”
“惊喜？”应鸣来了兴致，应鸿嘉用力地点点头。
“什么惊喜？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
应鸿嘉神秘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那份惊喜你会不会喜欢。”
“惊喜也会有人不喜欢？只要不是惊吓就成。”应鸣终于被哄开心了，主动凑近了勾着弟弟的脖子笑了笑，“小嘉长大了，还知道给哥哥买礼物。”
应鸿嘉也跟着他笑，小声说：“去年的显示器，前年的鼠标键盘，也不知道我送给谁了……”
应鸣摸摸鼻尖，“你……你还好意思说？哪有人送电脑是拆开了送的，还一年一个部件？等组装起来我大学都毕业了。”
“本来就是给你大学毕业之后工作用的。”
“行行行，那哥哥先谢谢你了。今年该送主机了吧？”应鸣转念一想，脸色突然严肃起来，“等会儿，主机这么贵，你哪有来的钱买？应小嘉，你不会去做什么……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去了吧？”
心思被人猜得一团乱，应鸿嘉皱着眉低声道：“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慌什么？”他越是闪躲，应鸣就越紧张，攀着应鸿嘉的两条胳膊认真道，“应鸿嘉，你先跟哥透个底，这万一被爸妈发现了……”
“我说了没有！”应鸿嘉从他手底下挣开，看着他干净的眼睛，莫名又心虚了，只敢错了半寸视线去看他鼻旁的小痣，“我准备的惊喜不是主机，是很便宜的东西，所以我才担心你会不喜欢……要是送主机就不用担心了。”
应鸣松了一口气，笑着拍拍他的肩说：“那就行，那就行。你别给我惹事，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本是应鸣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应鸿嘉却听进去了，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下去。他局促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身下的水泥台阶怎么坐都像化不开的冰凌，硌得屁股生疼。四邻窗户里漏出的饭菜香气暖融融地将他们包裹起来，而自己却害得自己最爱的人不能回到家里。
应鸣突然一拍大腿，卸下背包翻找起来。
“怎么了？”应鸿嘉好奇道，“你带钥匙了？”
应鸣幽怨地看着他，“每天晚上都是你来接我，我快半年没摸过钥匙了好吗？”
应鸿嘉扁扁嘴，追问道：“那你在找什么？”
“妈怕我在学校低血糖，每周都会在我的包里塞点零食。啊！找到了。”
应鸣拉开夹层的拉链，摸出几块巧克力叼在嘴里，又把小面包抛给应鸿嘉。
“饿了就垫巴垫巴，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应鸣率先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咬了一口，“爸妈说是早点回来，其实早不了多久的。饿坏了吧？快吃点吧。”
应鸿嘉捧着那块小面包，指腹慢慢擦过包装上锯齿状的封边，不撕开吃也不说话。
应鸣奇怪道：“怎么了？吃呀！你撕不开包装啊？”
“对不起啊，哥。”应鸿嘉低着头沮丧道，“把你的生日搅黄了。”
“傻小子，这是什么话啊？生日怎么过都是过，坐在楼梯上和弟弟聊天不也蛮有纪念意义的嘛！”应鸣从自己吃剩的巧克力上掰了半块下来，递给应鸿嘉。
“喏，吃点甜的，开心一下。”应鸣笑道。
应鸿嘉接过巧克力，放在嘴里含化了，绵密柔软的糖浆将他的口腔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应鸿嘉放松下来，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吗？”
应鸣大气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何况你还在家里给我准备了惊喜。”
应鸿嘉不动声色地起了玩心，笑着说：“我给你准备什么样的惊喜，你都不生气吗？”
“不生气。”
“真的？”
“真的。”
应鸿嘉笑嘻嘻地说：“那我摊牌了。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需要家长签字。我……我挂了四门……”
应鸣几乎当时就跳了起来，举起包追着应鸿嘉打，“应鸿嘉你敢不敢再考差一点，啊？我看你是嫌爸爸打你打少了！惊喜……你想气死我啊你！小兔崽子你别跑！”
“哈哈哥我错了！我骗你的，跟你开玩笑。”
“开玩笑？”应鸣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好笑吗？你骗我的，那你到底挂了几门，说清楚！”
应鸿嘉看他腿软得站着都打晃，赶紧走上去扶他坐下，“一门都没挂，成绩还没出来呢。哥，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的，晚上的惊喜不是这个。”
“你确定不是这个？”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应鸣都快怀疑人生了。
“确定。”应鸿嘉给他拍背顺气，暗自思忖着，决定给他再透点底，“惊喜藏在你房间里，你不用找，晚上它会自己出来的。”
应鸣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原来早上在我房间鬼鬼祟祟的，是藏‘宝藏’来了。”
“嗯。”应鸿嘉乖顺地点点头，把怀里的面包递给他，“吃点面包，消消气。”
兄弟俩分着吃了一个面包，夜色渐渐浓了，街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楼道里透着微弱的光，阴气逼人，应鸣嫌冷，便跟应鸿嘉轮着喊声控灯，竟也硬生生地喊出了人气儿。
也不知喊了多久，两人都乏了，肩并肩靠在一起，缩着不想动。
应鸿嘉从哥哥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九点了。”
“起来动动，坐得屁股都麻了。”应鸣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吧，别是出什么事了。”
应鸿嘉拉住他，“应该快回来了，说不定他们正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你现在给他们打电话，万一干扰他们怎么办？那样真的会出危险的。”
应鸣垂头想了想，“也是。”
“没事的，应该就是普通的交通管制。”应鸿嘉搂着哥哥的背，安抚的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又坐了半小时，应鸣再也坐不住了，正准备打电话，妈妈的电话抢先打了进来。
“喂？”应鸣接起，“妈，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你是应鸣吗？”
应鸣脸色一变，“你是谁啊？”
“你家里人出车祸撞了别的车，一男一女，是你爸妈吧？他们现在在城南医院抢救，你赶紧过来。”
“什么？”应鸣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你别开这种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情况很紧急，手术过程中随时要找人签字，你赶紧过来！”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城南医院急诊二楼，到了问护士让她带你上来。”
不等应鸣追问，对方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了。应鸿嘉看着应鸣的脸色，跟着站起来，“谁打电话来了？”
应鸣举着手机，表情有些茫然，“他……他说爸妈出车祸了，现在在城南医院抢救。”
“我们马上过去。”应鸿嘉把应鸣的包背到自己背上，拽着哥哥便往下跑。老旧小区的路灯昏暗至极，夜色吞没了一切，半路上应鸣险些踩空，被应鸿嘉一把拉了起来。
应鸣拍拍他的手背，“我没事，别慌。爸爸妈妈会没事的，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呢……”
对啊，今天是他的生日。父母从来不会错过他的生日的。
应鸣咬咬牙，委屈和害怕全被他死死地憋在肚子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命运要在他生日的时候，开玩笑似的给他送这样一份“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