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利

兄弟俩收拾好随身的行李,没过几天,应鸣便按照约定把房产证交给了律师。他们把回忆留在老房子紧锁的大门后面,直到离开也没有再打开父母的房间。
美好的过去很重要,但对应鸣的身板太过单薄,要想扛起沉重的未来,就必须暂时把过去抛在脑后。
新住处是应鸿嘉选的。这两天他几乎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上面,挑选出他心中最物美价廉的一间小屋。
“我看过很多家,这一间虽然不大,离学校也有点远,但是有厕所、有厨房还有电视。”应鸿嘉笑着介绍道,“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同等条件下它是最便宜的,同等价格里它的家具是最多的。”
应鸣气喘吁吁地把箱子往七楼搬,实在爬不动了,便靠在墙上擦了擦额角的汗。
“是吗?”应鸣笑道,“同等条件、同等价格的其他房子也在顶楼吗?”
应鸿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他当时根本没想到爬七楼会这么辛苦。
好不容易把行李搬到楼上,兄弟俩倚着栏杆直喘气。应鸣随意用袖子揩了把脸,指指栅栏门说:“钥匙拿了吗?”
“拿了拿了。”应鸿嘉掏出新钥匙,利落地开了栅栏门。
进屋一看,屋里的环境完全不是应鸿嘉想象的那样。房间才不到二十平米,开门就是只有一张床的卧室,卧室左边是全开放的厨房,右边掏出来的一个小隔间就是卫生间。房间又潮又挤,大约是许久没住人了,家具上落满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霉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应鸣不动声色地把箱子一只只搬进来,实在没忍住,捂着嘴一阵呛咳。
应鸿嘉赶紧打开窗子扇扇风,让沉滞的空气稍稍流动起来。
“这也太脏了,像个耗子洞。”应鸿嘉皱着眉郁郁道,“我当时看图片,拍出来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拍照的时候大概是新装修好的样子,看这布置,少说也过了两三年了。”应鸣不甚在意地笑笑,大喇喇地往床上一坐,床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他的重量。
应鸣笑着向应鸿嘉眨眨眼,“至少床不会‘嘎吱嘎吱’响,不错。”
应鸿嘉还是兴致缺缺,“哪里不错了?就这么个破地方,居然每个月要收咱们一千……八百块钱我都嫌贵了。”
“怎么的?还想便宜都让你占了?哪有那么好的事。”应鸣撑着膝盖站起来,揉揉应鸿嘉的后脑勺,“别自责了。一分价钱一分货,我给你的那一叠房子里,随便哪个都跟这里条件差不多。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这间还算好的呢。”
应鸿嘉显然被哄住了,“真……真的吗?”
“哥骗你干啥。”应鸣拍拍他的肩,“好了,收拾收拾把行李放进来吧,晚上还得在这睡呢。”
忙活一下午,光垃圾就收出一麻袋,里面不光有灰尘、废品,还有兄弟俩联手才处理的老鼠、蟑螂的尸体。不管怎样,他们总算在出租屋里安顿下来,让这间简陋的小屋有了些许家的样子。
晚上应鸿嘉在狭小的厨房里尝试着煮了一碗面,可整间小屋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两兄弟便膝碰膝地坐在床边的飘窗上,一人抱了一大碗面吸溜。
吃着吃着,应鸣突然问:“你们学校的食堂好吃吗?”
应鸿嘉想了想,一边嘬面一边说:“味道还可以,价格也便宜,一荤一素五块钱,饭免费添。”
“那行,以后尽量早中晚都在你学校解决。”应鸣指了指小厨房,“就这小地方,稍微加点油进去,油烟都能蹿到床头柜了。”
应鸣掰着指头算,“一天早中晚,加在一起一个人十五,两个人三十,一个月就是一千块钱。”
“其实要不了那么贵。”应鸿嘉说,“我们可以两个人合吃一荤一素,这样能省一半的钱。”
应鸣笑了笑,那筷子头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有这聪明劲但凡学习上使,都能考取区状元了。”
应鸿嘉“啊”了一声,揉着额头只顾着笑。
“长身体的时候,该吃饭你就好好吃。”应鸣一边扒面一边说,“净想些有的没的。”
似乎日子也没有预想中那么难熬,只在一天天往返学校、食堂、出租屋的途中,不经意地消磨掉了。区统选举落了幕,老区统毫无悬念地连任,选举集会也像降下一层帷幕似的,当时的热闹繁荣仿佛从未出现过。
深秋与初冬只隔了一场冷雨,大雨过后,气温转凉,冬天便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新年前夕格外的冷,雪却一直没下起来,只让空气生冷着。以往火热温馨的新年,今年却格外冷淡,不过也有可喜之处——每年冬天都要生病的应鸣,今年十分出息地扛住了严寒。
不过,在应鸿嘉看来,与其说他没病,不如说他把自己的发条拧死了,逼着自己不敢生病。
过完年,便是新的一学期。
应鸣似乎比以前更忙了,除了上学,他还接了几个家教的工作,几乎排满了他所有的休息时光。
应鸿嘉睡得早,应鸣睡得晚,兄弟俩从新年年初便开始分床睡了,应鸿嘉睡床,应鸣在地上打地铺。一天晚上应鸿嘉睡不踏实,睁眼一看,旧床单制成的窗帘隐隐透着光,应鸣盘腿坐在飘窗上,昏暗的台灯还亮着。
窗帘是应鸣自己做的,不太好看,但也能用。
应鸿嘉翻身拉开帘子,迷迷糊糊地问:“哥,还没睡啊?”
应鸣闻声抬头,抱歉地放下笔,“吵醒你了?”
“没有。”借着幽暗灯光,应鸿嘉看到应鸣摊在小桌上的课本,“干嘛熬夜学习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用不着这么拼命吧。”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大概是夜色温柔,应鸣的声音都柔和了些,“现在不努力不行啊,哥要想办法挣奖学金呢。”
应鸿嘉一下子清醒了,望着应鸣低头学习时垂下的一缕碎发出神。
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常常对应鸿嘉说“刻苦”、“努力”的话,对应鸣却从没说过,他们对应鸣嘱咐最多的是“注意身体”、“要开心”、“难受了就说”。时间一久,连应鸿嘉也觉得,哥哥是不需要努力的,有爸爸妈妈和他照顾就好,哥哥只负责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可现在,从来以身体为重的哥哥不得不开始追求他最不擅长的东西。
“怎么了?睡不着了吗?”应鸣摸了摸弟弟的头,“快去睡吧,哥很快就好。”
应鸿嘉含糊地点点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却再也睡不着了。
一定要好好考试,考取免费的重点高中,再考空军。实在考不上,就去读职中。应鸿嘉在心里默默发誓,再也不能成为哥哥的负担了。
然而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中考放榜那天,应鸿嘉是一个人去学校看的。应鸣要工作,没时间陪他。
学子广场挂榜的地方几乎是人挤人、人挨人。应鸿嘉不习惯争抢,只安静地守在外围打转,等前面看榜的人退出来,应鸿嘉才挤进去匆匆看了一眼。那数字大得让人心惊,应鸿嘉生怕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看了好几眼。
完了。
市五百名开外便与重点高中无缘,应鸿嘉排到了八百多名——这还是加上他特长分的结果。
八百多名,最是尴尬的成绩。摆在应鸿嘉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自付学费上一个普通高中,高二的时候自己报名飞行员,以他们家现在的经济条件来说,可能需要应鸣再多做一份家教才能办到。
要么,干脆咬咬牙去读职业高中,学费不用愁,两年后还能去工厂实习,拿工资补贴家用。
应鸿嘉回家时,应鸣竟提前到家了。
平时被应鸣用来学习的小桌板现在支在床中央,上面摆了一份铺满熏肉芝士的披萨,因刚烤出来没多久,芝士还是化的,“滋滋”地冒着油泡。应鸿嘉回想了一下,从父母离世后,他们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奢侈的东西了。
“我们家的‘小秀才’回来了?”
应鸣笑着搂住应鸿嘉的肩,还没进屋,应鸿嘉便红着眼说:“哥,我考砸了。市排名八百名。”
是“考砸了”,而不是“没考好”。应鸣感觉自己心凉到谷底,还被一块大石头砸了个窟窿。
“没事,我又没问你考得怎么样。”应鸣故作轻松道,“先进来吃披萨吧,庆祝你中考结束,人生里程获得‘阶段性胜利’,考砸考好都是要庆祝的。”
应鸿嘉一声不吭地跟他进了屋,走到床边坐下来。应鸣开了一瓶汽水,分别倒了两杯,刚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应鸿嘉突然抬起头说:“我决定,以后去读职高。”
应鸣稍作停顿,还是把杯子放下,坐到他对面问:“为什么?八百名不是不能上高中。”
“可是职高不用出钱,以后也有工作。”
“职高有资格参加飞行员招生?还是能帮你实现当兵的梦想?”应鸣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弟弟,我们家有一个人牺牲自己就够了。哥希望你也带着我的梦,好好把你的心愿实现,行吗?”
作者有话说
    哥哥:我对你付出了青春,这么多年~(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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