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孔漫看见方原的时候，他正被拉进赵瑞东他们那群人里。
赵瑞东一拳一拳锤在程晋朔肩上，笑的狰狞，“打我弟弟？你他妈不是很牛吗？”说完，一脚踹过去，程晋朔狠狠撞在墙上
一旁的赵瑞哲眼尖的看到路过的方原，叫人把他拦下来，“哥，还有方原，他们一伙的，还给程晋朔帮腔。”
余羽正在旁边看着热闹，见事情牵扯到了方原，也开始为难起来。
谁知道孔漫对方原什么心思，要是打了方原，孔漫生气怎么办？
她扯扯赵瑞东，“方原怎么回事，他和程晋朔这事有什么关系。”
赵瑞东也不知道，摇摇头，看着方原冷笑一声，“反正他们都欺负我弟弟了。”
“但是漫漫……”
方原几不可闻的勾勾唇角，带着微微的讽刺。
赵瑞哲看他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倨傲模样，举拳挥过，被方原拽住他的胳膊闪了过去。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方原这一动作，注意都集中在了他身上，眼看着赵瑞东兄弟马上就要急眼，四周的小混混也开始骂骂咧咧想动手。
孔漫推开人，走到余羽身边，“怎么回事。”
方原没吭声，倒是程晋朔充满希冀的叫了声：“孔漫姐。”
赵瑞东倒是不好下手了，憋着一腔火没处发，“漫姐，他俩欺负我弟，你别管成不。”
“哦。”孔漫双手环抱，耸耸肩，并没有制止。
范瑞东见她不想参与，抬脚踹过去。
方原没有防备，被踹了个趔趄，脊背依旧挺的很直。
他盯着孔漫看了几眼，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被她逗了逗，吃了几顿饭，真当两人关系不错了，他都忘了，孔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想起第一次见孔漫的场景。
昏暗的巷子里狭隘潮湿，一个女生正在挨打，她坐在地上，倚靠在脏污的墙面上，哭的梨花带雨。
一群人围着，中间那个女生身材纤细，侧脸弧线优美，可下手却极狠，一脚接一脚的揣在女生身上，抓起她的头发，逼她和她对视，“你不是很能说吗，不是喜欢在背后议论我吗，继续啊。”
接着就是一个巴掌。
她气极了，不想放过这个人。
她下手很重，不像女生打架，和男生一样，直接粗暴。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出面劝阻她，怕战火引到自己的身上。
这时一个女生从方原身边跑过，喘着粗气，大声喊她，“孔漫，行了，再打就出事了。”
那是余羽。
孔漫往旁边偏偏头看过来，眼底血红，洋娃娃般精致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冻的人心发慌。
她看上去那么脆弱，又那么凶狠。
身后好像有一双翅膀，可头上又好像藏着一双犄角。
看着她，方原想，这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
不，这就是魔鬼。
孔漫是一个施暴者。
方原给孔漫下了定义，其实，他只看到了这样显得有点残忍的孔漫，却不知道，那个女生在背后是如何的编排她。
孔漫最忌讳别人说她父母。
可那个女生，却笑的和朵花一样，去和别人说她没爸没妈，爸爸不要她，妈还死了。
孔漫气的发疯，没了理智，那些话像是刀割在她心上一样。
没人知道她多疼。
人不可貌相，孔漫不得不承认，像方原这样的男孩子，还有点打架的天赋。
他没有流露出一点畏惧，更没有躬下身求饶，甚至能躲过很多拳脚。
孔漫注意到，一旁暂时被遗忘的程晋朔想趁乱偷偷溜掉。
她点支烟，冷冷的笑着。
看着方原被众人围着，孔漫开始烦躁起来，为什么方原什么都不说。
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帮他是吗？
也许他也不需要她帮什么。
孔漫叫了停，把书包朝那群人一扔，高喊，“停停停。”
众人停下看向孔漫，他们才刚开始动作，不知道孔漫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卦。
她环顾四周，从一个小混混手里拿过一根棍子，放在手里敲敲。
“这是想下多狠的手。”
范瑞东皱皱眉，盯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孔漫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让开，慢慢走到方原跟前。
她看向方原，与他对视，方原依旧是那副表情，但看着她的时候，莫名又多了几分执着和专注。
孔漫收敛起眼中的戏谑，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举起手中的棍子，打在方原身上。
方原没躲，就站在那里，望着孔漫，看也不看落下的棍子。
其实她下手并不重，但也算不上多轻，方原愣是哼一声都没有。
孔漫又拎着棍子走到吓的哆哆嗦嗦的程晋朔面前，呵呵笑出了声。
“想一个人走？”
程晋朔看着面前的孔漫，一起吃饭的时候只觉得她漂亮的过分，又那么亲切，没看出一点像是会打架的模样。
如今天使般的面容近在眼前，他却只觉得她实际浑身充斥着暴戾。
他明白过来，孔漫是不忿于他抛弃朋友，使劲摇摇头，“不是。”
孔漫没说话，颠颠手里的木棍。
她用了狠劲动手，边打边数。
方原挨的打，她都记着了。好兄弟怎么着也应该有难同当吧？
打完程晋朔，孔漫把棍子往地下随手一扔，“东子，这样行吗？能散了吗？”
一边的范瑞哲还觉得这样便宜了那小子，正想说什么。旁边的范瑞东却点了点头，示意他没有异议。
本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孔漫这一动手，倒是让他冷静了。
他知道，孔漫不愿意参与这些，只要参与了，就不会退步。
她是个女生，有时心却比男生狠，大部分的时候，又比多数女生柔软。
见正主儿都发话了，周围的人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互相开始嬉笑，四散开来。
“你知道，我没做错什么。”被打的程晋朔看向孔漫，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虽然结果比最开始他意料的要好的多。
孔漫神色冷冷的，不屑道，“那又怎样？”
她停顿了一下，反问“那你觉得方原做错了什么？”
目光从方原身上一闪而过，孔漫大步离开。
在程晋朔准备自己一个人溜掉的那一瞬间，就是他错了。
她不大喜欢参与打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分的清是非，可这并不说明，她就一定要讲道理。
方原目送她离开，看都没看一眼旁边的程晋朔，默默走掉。
留下程晋朔一个人，方才还吵闹无比的地方瞬间安静，反差太大，反倒显得有点凄凉。
他想，他是想趁乱跑掉叫人回来的。
可是，是为了方原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折腾了许久，一出闹剧谢了幕，天色也暗了下来。
方原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溜达了许久，乱七八糟的回想着有关孔漫的一幕幕，又觉得空空荡荡，心无所依。
直到街边有了昏黄的灯光，路边的商店的橱窗也都亮了起来，这才唤醒了方原。
看到周围的变化，方原意识到，他该回家了。
夜风飒飒，卷起飘落的树叶又将它们重重摔在地下。
路灯的光晕寥寥，拖出孔漫长长的影子，她从包里摸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叼在嘴里，掏出火擦出火花，背着风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她在方原回家的路上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方原盯着她，漆黑的瞳孔映着孔漫的样子。
无疑，她很漂亮，但又美的矛盾，又纯又欲，她保留着这个年纪的天真，但是点烟的一刻又风尘缭绕。
正当方原兀自出神的时候，面前的人吐出一口烟雾抬起头，开口就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知道我觉得你什么时候最可笑吗？”
方原皱了皱眉，抿着嘴一声不吭。
孔漫见他不理自己也不生气，她笑笑，拇指磨蹭着烟嘴上口红的痕迹。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遭受不同的伤害，施暴和被施暴，有时候并不分得那么清楚。”
不等方原开口，她又继续说，“你觉得报复是不对的吗？”
孔漫吸了口烟，声音散在烟雾里，“你可以哭，但没人听得见，你可以以牙还牙，这才有人看得见，原谅就成了互相的，你也变成施暴者，别人成为被施暴者，这只是代价，但不是枷锁。”
她也觉得以暴制暴是不对的，但现在的她，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不原谅别人就意味着不原谅自己，可既然已经不选择原谅别人，又干嘛原谅自己。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孔漫抽完了一支烟，碾灭烟头上的红光，却又把烟头捡起来扔进了垃圾箱。
“所以我觉得你虚伪，干嘛非要为难自己，为难为难别人不好吗。”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你我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不幸的源头，为什么要一味的让别人影响自己，人只要不失去人格，就还能称为人。
做好事的是好人，做坏事的是坏人，总归还是个人。
方原的心一下子被撼动了，他喃喃，“你是这样想的。”
一直以来，方原都觉得自己应该要成为一个坏人，毕竟人善被人欺，好人总是受伤害的那个。
可他很挣扎，他不是没受过伤害，知道其中的疼。所以又觉得，自己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就要做那样的人。
也许孔漫说的对，自己就是虚伪。她的话听着不近人情，其中却夹杂着无奈。
孔漫见他失神，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了抱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她的话很轻，被夜风一吹就散了，却是重重砸在方原心上。
直到孔漫走远了，方原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没必要道歉，她什么都没做错。
方原想，她总把自己想得很坏很坏。
其实不然，她是一个天使。
转身回到家，面对着醉酒的父亲，方原的心情反而平静了很多，孔漫的话像是点化了他内心那点固执。
明天他要去找孔漫，告诉她，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方原并不知道，这会是他初中生涯，最后一次见到孔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