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泥浆像是沸腾了一样不断的翻滚盘旋,玉音夫人盯着泥浆里偶尔被翻上来的白骨和破烂衣裳,脸色沉重。
原本她虽已经被顾九霄说动,却也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现在到了这里,她终于不得不相信了——这般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妖气,可不是她那个本体是蚰蜒的老大能有的。
“我们非得在这里等着吗?”她冷冷的说:“就不能趁现在它还没成功动手?”
“夫人的忠诚心令人钦佩。”顾九霄明白她到底想问什么,说:“可您的主人的魂魄多半已经消散了,现在的动静不过是天妖在转化尸身而已。这一步最是漫长且耗费气力,等它转化完毕的那一刹那,才是我等勉强能用一击击伤它的时机。”他顿了顿,又说道:“只要毁了它辛苦转化的肉体核心,无可选择之下,它必然会重新选择回到我身边……”
“到时候我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玉音夫人嫌恶的看着他说道,要不是眼下还需要共渡难关,她现在就把这嘴巴里没半句好话的惹祸精小子杀了。
顾九霄也明白自己现在实在惹人讨厌,他安静的站着,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等待着时机。
这个法子绝不保险,但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天妖实在是太强了,除非有十境以上的修士压阵,谁也无法阻碍天妖苏醒后开始杀人。
所以顾九霄留了下来。
本身这件事就是因他而起,现在留下来,至少还能借着罗隐衣的强行加于他身上的同心克命的咒术尝试解决它。
顾九霄自认并不是什么怕死的人。那天妖骸骨之所以能够重生,其根源就是因为罗隐衣强行让它与自己性命相连。那么,只要自己死去,重生的天妖性命多半也会在一瞬间终结。
——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他想起心上难以忘怀的那片皎洁月光,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找了这么久,终于查到了一点眉目时,却又碰到这种情况……
或许,自己是真的跟她无缘吧。
“喂,顾九霄!”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最近几天令他熟悉至极的声音,“我——!”
行渊的话只说了个开头。
因为这回顾九霄终于忍无可忍的对他动了手——他回头拿剑鞘敲了一下行渊的头。
行渊一时不防,差点摔倒在地,他捂着头怒道:“你干嘛!”
之前根本不想说话的影狐又一次笑出声。
她说:“你家小宝贝还挺好玩的。”
顾九霄:“……”
他懒得反驳了。
“回去。”他直接了当的说道:“去找朝元剑宗最近的据点,请紫玉令,将此间之事告诉掌门。”
“我当然已经传信了!”行渊怒道:“你让我傻的啊。”
“不是傻子回来干嘛?送死?”顾九霄说:“出去!”
“哼!”万万没想到顾九霄见到他之后居然是这副态度,行渊也生气了,“我爱在哪就在哪,不用你管!”
顾九霄简直想敲开他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浆糊。
他以前一起并肩作战者,奸滑者有,温厚者有,狡诈者有,倔强者有,但从没有谁跟行渊这么拎不清的。
他都好心好意的将其他闲杂人等全部送出去了,这家伙又巴巴的跑回来干什么?
半点也不知好歹!
“一点用都没有,留下来做什么?”这一路上一直压抑着的怒气终于爆发,顾九霄气急反笑,他甚至还学玉音夫人的语气说了一句玩笑话:“还是你恋我至深,情难自禁,准备过来陪我一起共赴黄泉?!”
“当然不是!”行渊立即否认:“谁想跟你共赴黄泉啊!”
“那你回来做什么!”顾九霄怒道:“你也不看看你这点修为能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做什么?!”行渊又怒道:“你算老几啊?”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顾九霄将手按在脸上,深深的吐了口气。等到他把手放下来的时候,之前些怒气尽数消散,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文有礼的顾九霄。
“你误会了。”他温和的说:“我只是觉得你继续呆在这里会有危险……”
他的话才刚刚开了个头,行渊便极为警惕的从他身边跳开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行渊叫道:“你别以为我还会上当!”
打算故技重施打昏他扔出去的顾九霄不甚明显的啧了一声。
“反正他肯定也不走。”玉音夫人实在懒得继续看这么弱智的戏码,烦不胜烦的说:“想留就留呗。”
顾九霄也知道玉音夫人说的没错,说到底,行渊留不留下全是他自己的选择,根本没必要干涉。
但他就是没办法放任行渊。
顾九霄很少生气,也很少记恨别人。事实上,这世上大多数人对于他来说,都如同湖面泛过的涟漪,是迟早要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东西。他在乎的人不多,讨厌的人也不多,真正能让他关心的人也很少。
原本行渊在他心中,也不过是行路上偶然出现的荆棘,虽然麻烦又扎手,可搬开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之前行渊对待自己态度大不相同,还可以解释为自己帮了他一个大忙,所以这个好面子又骄傲的家伙表现的不同以往,反正他身上烦人的地方还是那么烦人,些许改变,并不影响自己对他的看法。
可他为什么又要为了自己回来?反正他本来也是来找妹妹的,自己的生死,又关他什么事?
可行渊偏偏就做了。
就好像之前,他理所当然的不对他有丝毫防备,理所当然的相信他的所有话,理所当然的在莫名其妙被他砍了一刀之后还回来帮他,理所当然的现在跑回来找他……
是自己不想跟他扯上关系的态度表现的不够明显吗?
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是因为自己总喜欢做事留三分余地,所以导致行渊根本不明白他应该做的是往后退,而不是踩着这三分余地继续往前靠近吗?
——更要命的是,顾九霄发现自己居然挺吃这一套的。
如果是以前的行渊,他根本懒得管他的死活。可现在若是行渊因为自己而死,自己还是会稍微有些愧疚。
顾九霄暗自叹了口气,他看着蹲在一边正警惕的盯着自己的行渊,决意哪怕多花点时间,也要将利害跟他讲清楚,“行渊……”
可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刚刚强行打断了行渊的话,现在又有人来打断他的话了。
“别喊了。”走进来的行渺渺极为不耐烦的说:“我哥他不想看着你死,所以他绝不会听你的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她拿出匕首走近顾九霄,问道:“你当初是怎么被骗结契的?”见顾九霄有些惊讶看着自己,行渺渺又道:“很奇怪吗?你身上的契约只有一半,却承担了全部的遗恨,等于好处全被人占了,坏事全部你上,哪怕是学过几年阵盘的傻子都知道你一定是被人骗的。”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中的匕首,快速的说道:“我刚刚已经推算过了,半刻钟之后这只天妖就能破体重生,你最好赶紧给我说完,不然我帮你逆命的时间都没有。”
“……我从没见过连命盘都不带的命师。”顾九霄说。
“因为我确实不是命师。”行渺渺极其随意的转了一下匕首,满不在乎的说:“我只是看了几本跟命师有关的书而已,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如给我练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