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师是一群很特殊的人。
如果说有修行资质的人是百里挑一的话，那么，有资质修行命格天律者，便是百万里也未必有一个。
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命师不存在勤能补拙的说法，一位命师最后的成就能有多高，基本都是看他的天资决定。
天资低的命师，终其一生也不过能迷迷糊糊的窥伺一下天机，但天资高的命师，却能勘定灵脉走向，预知未来，改换天命……各种神乎其神的事，命师皆能做到，其能堪称恐怖。
可惜，天资高的命师不是那么好找的。哪怕命师改天逆命之法颇令人心动，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踏入此道。昆玉宗贵为上三宗之首，举派之力也不过供养出一个罗隐衣，同为上三宗的朝元剑宗，自上代命师遭天谴横死后，至今还未培养出新的命师。至于寒光宗那是从头到尾都不信命师这玩意，根本就没去刻意培养。
而且，窥测天机必遭天谴，命师替人改命，自然会为天所忌，大部分命师都活不过五十，多是横死。
哪怕在罗隐衣手上狠狠吃了一个大亏，顾九霄也没想过找其他命师给自己逆命。
普通的命师根本斗不过罗隐衣，斗得过罗隐衣的命师，根本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玉府境的修士出手扰乱天机。
只看过几本书就妄想跟罗隐衣斗的行渺渺，实在是跟她哥如出一辙的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顾九霄被行渊从身后强行摁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你的命格……”行渊一得手，行渺渺就立刻过来拆了他的衣服，又飞快的地上划拉了几下，奇道：“居然是这么好的命格，也难怪那个人会选你当天妖承载之躯了，换一个人，早就死翘翘了。”
被强行摁倒就医的顾九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静静的，冷冷的看着行渊，直到后者不由自主的开始为自己辩白起来：“你跟那只天妖之间有牵扯，等下要是我杀了那只天妖，那你肯定会受伤，说不定还要死……”行渊越说越小声，“……反正渺渺既然说了，那她肯定有把握，你不用担心。”
“哇，杀天妖。”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的玉音夫人感叹道：“现在的小孩子口气真大。”
而顾九霄忽然冷静了下来。
“你有把握？”他问。
“我相信渺渺有把握。”行渊说道。
“你们两个就商量好的？”
“一开始没打算这么粗暴的。”行渺渺不快的说：“谁叫你这么不识好歹，在我准备的时候白白跟我哥哥吵了半天。”
“好。”顾九霄干脆的说，而后干脆利索的躺平，说道：“开始吧。”
行渺渺有些惊讶，可她没有纠结太久，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对着行渊说道：“半刻钟不够布置，哥哥，你跟想办法拖延下时间。”她又指了指玉音夫人：“顺便别让他在这里碍事。”
“……”行渊有些担心的看了顾九霄一眼，但还是转身走了。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行渺渺说：“你当场是为什么会被人盯上的？快把前因后果告诉我，如果你身上还有什么我没算出来的东西，等下仪式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因为当时我身上有一件非常适合尸骸瘴气的宝物，又恰好在她设局的时候进了尸骨林。”顾九霄十分配合的回想了一下当初情形，总结道：“总之，被她盯上，大概只是因为我太喜欢多管闲事了。”
假如他当时不是带着萨埵三宝，又以为罗隐衣被人陷害而跑去尸骨林救人，误打误撞看破了罗隐衣的计谋，救了原本预定要被活祭的少女，罗隐衣也不会强行转移原本要用在少女身上法术到自己身上。
不过顾九霄并不会为管闲事导致修为跌落还深陷死局而后悔的。真要提什么后悔，也是后悔自己手慢了一步，当初没彻底把罗隐衣按死在尸骨林里。
“嗯。”行渺渺头也不抬的继续测算，半点也没打算体谅体谅顾九霄的意思，又那匕首尖敲敲他的手，“控制一下你的灵力。”
待顾九霄听话的停下体内原本奔流不息的灵力运转后，行渺渺拿匕首悬停在他身上，平稳的说：“给你改命的那个人，比现在的我厉害。所以我改不了她给你扭曲的天数。不过还好，她比我厉害，可也比我贪多了。”行渺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过是本事高点，就以为自己的小把戏能瞒天过海，半点后路也不给你留，一心一意要置你于死地——这种情况，反而好办多了。只要挑掉她那层遮遮掩掩的遮羞布，天道自然会收拾她的。”
“你原本也未曾从天妖身上得到任何许诺，感悟虚影的也不是你，所以天妖的遗恨会自然而然的转回到受益的那个人身上。一旦遗恨转移，它就必然要脱离眼下附身的骸骨，到时候，就那让个自作聪明的家伙，自己尝尝自种的苦果吧。”
“我事先说好，我的这个办法，会在一瞬间抽干你身上的灵气，让你遭受重创，很可能还会修为倒退……甚至还很可能失败。”可她说着，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屏息凝神，缓慢又准确的刺中了顾九霄丹田之内的那层层堆积的暗红色咒文。那层咒文碰到行渺渺的匕首，顿时开始更加快速的旋转起来，行渺渺面不改色的向匕首中注入灵气，让那匕首继续缓慢的推进：“不过你别指望我停手。假如仪式失败了，我就会立刻杀了你。我可不会真的让天妖在这里复生，让我和哥哥白白送掉性命。”
“多谢。”早就习惯疼痛的顾九霄感受到长久以来束缚自己的咒术彻底消散，他真诚的说道：“这就足够了。”
行渺渺很不满的横了他一眼，随即开始动起手来。
横竖无事可做，顾九霄无聊之下，开始观察起行渺渺来。
毕竟行渺渺转变的太奇怪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在行渺渺对他叙述望月的消息时，虽然一直面带笑容，可她的眼神中却明明白白带着怨恨之意。
那并不是简单的仇恨，而是深沉的，压抑的，一旦爆发出来足以焚毁一切的感情。当时的他不确定行渺渺究竟在恨谁，但他能确定，那份仇恨是绝不会轻易被撼动的。
现在行渺渺身上的气息却变得平和起来，虽然她嘴上说的一句比一句差，但却莫名的比之前那虚假的温柔可信了许多。
之前若不是行渺渺以望月的消息为挟，他是绝对不会跑进来的。他不走进来，就不需要为了保命去拦住行渊，并用天妖的骸骨伪装行渊的尸体，行渊就能平安无事的离开，然后他们就可以客客气气的分手，顾九霄也可以继续赶去无量山的菩提法寺，向已经给了他回信戒嗔法师求助，祛除自己身上的诅咒。
虽然他在知道了自己身上是天妖遗恨而不是什么大妖临死的诅咒时，顾九霄就明白当初戒嗔法师根本就是在框他去菩提法寺，想要把他镇压起来。
可顾九霄若早知道自己身上是这种东西，也不会悠哉的在外面乱晃，而是直接会向戒嗔法师自请去菩提寺莲池之底，免得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就比如现在这样。
现在，他居然只能指望行渊靠谱，真的有办法杀掉天妖。至于自己的性命，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之前那么不相信我，现在又这么百依百顺，连我说要杀你都不顾了。”行渺渺嗤了一声，像是嘲讽他的话：“你倒是很能屈能伸嘛。”
“会死，和有可能会死……”顾九霄无奈的说：“我还是愿意选后者的。”
行渺渺没有说话。
在去除罗隐衣给顾九霄命理下得束缚之后，顾九霄身上的命线已经完全展现在她眼前。出乎行渺渺意料，尚且年轻的顾九霄身上的命线却既多且杂，乱得几乎看不到头绪。想到顾九霄上辈子的成就，有这种命线也很正常。可他身上的命线实在太多，一时间根本找不到那一条对应着天妖之事，眼下时间又极为紧迫，哪怕带着上一世的整理命线的记忆，一时间行渺渺有些手忙脚乱，无暇在顾及顾九霄在说些什么。
而顾九霄感觉到自己的命格正在被人窥看，他拼命压抑着自己下意识反击的冲动，以免现在修为低微的行渺渺因为自己随手的举动而受伤。痛苦和理性交替拉锯，让他有些意识模糊，他情不自禁的把自己心中一直翻腾的疑惑说了出来，“你既然这么在乎你哥哥的命，之前又为什么骗他进来送死？”
行渺渺的手一顿。
哪怕意识模糊，顾九霄也能感觉到她冷冰冰的瞪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锐利的好像刮过冰面的刀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