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顾九霄意料的是,行渊居然非常能吃苦。
叫他一直挥剑到天黑,他就真的一声不吭的在原地挥剑,每次姿势略不标准,不等顾九霄说,行渊就自发自觉的停了手,从头开始再做一次。
从头到尾,行渊没有试过用任何一种方式偷懒。
就他平时那副模样,真瞧不出行渊居然能这般努力。
顾九霄简直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在行渊汗涔涔的停下手看向他时,他难得的真心实意的开口夸赞道:“不错。”
行渊的手还因为过强的挥剑而不住发抖,但他仍旧扬起了眉毛,得意洋洋的说:“当然!”随即他便兴致勃勃的追问道:“之后呢,之后做什么?”
顾九霄想了想,他原本叫行渊挥剑,也不过是为了磨一磨他的性子。既然行渊在这方面出乎他意料的稳重,倒也不必继续一直压着他练剑,于是他便道:“不急,你修得是五雷正法是不是?我所修的是是三衡本经,并不算太了解你所修炼的道法,不如我们先来辩一辩修行之法,互通有无,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这只是顾九霄在看到行渊的认真态度后的临时起意。
他原本是打算一路压着行渊好好修炼基础,可现在既然发现行渊基础并不差,他也顺势改了主意,打算认真的与行渊聊一聊他对道法的感悟。
然后,顾九霄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行渊明明那么努力,修行体质又那么好,悟性看起来也不差,境界却还是那么低了。
“你觉得凝金花……”他神色复杂的说:“是把丹田内灵气打磨成金花形状的意思……?”
行渊点头。
“你觉得化气为神……”顾九霄犹豫的说:“是用灵力不断冲刷紫府,以此锻炼意志的意思?”
行渊迟疑的点头。
“你觉得……”顾九霄几乎要叹息起来:“你觉得引气入体,只能从七窍而入吗?”
被顾九霄连续这么询问,就算行渊在他面前几乎完全放弃了思考,也难免有些在意。他坐在顾九霄身边,皱着眉问说:“不对吗?”
岂止不对,简直错的十万八千里。
顾九霄从来没想过,行渊居然会在这些根本的问题上有这么多的错漏。
——别的不说,连引气入体这种在踏入修行道路上最基础的问题,他居然都能弄错。
难怪他五岁上朝元剑宗,又有那么好的天资,这么多年下来却还是刚入三境——就按行渊这么个胡来的修练法子,没死在半路上都算他运气好了。
可行渊不是行修齐唯一的弟子吗?
就算如同当初顾九霄这般带艺投师,导致不被重视的弟子,门派也会尽心尽力的把这个基本的知识完整的教导给他,绝不会让他拿着法诀就稀里糊涂的乱练一通,那样不仅事倍功半,还很可能练着练着就走了岔路。
就好像现在的行渊一样。
作为一开始就有一个十境长老做师傅的行渊,为什么反而什么都不懂?
除非行修齐根本一天都没有教过他。
除非行渊现在所知道的东西,统统都是他自己看书独自摸索出来的。
所以,他能对法宝药材福地如数家珍,却在道法方面如此差劲。
毕竟比起清晰的记载药材法宝功效的书籍,门派中的道法为了防止他人窃取,往往都写得云山雾罩,语焉不详,反正传法主要靠言传身教,也不怕弟子乱练。
可能朝元剑宗上下,也只有行渊这一个入了门却还在胡乱摸索的异类吧。
顾九霄轻轻抚摸了一下行渊的脉门。
这个位置,是修行者的要害所在,可谓十分关键,可他只是说了一句想看看他的经脉,行渊便毫不在意向他伸出了手。
顾九霄用自己之前才凝结出的一点灵气查探了一下。发现行渊的经脉确实如他之前所说,灵气流向乱七八糟,可以说是毫无章法。
……这种程度,能突破才怪了。
三境之前,还是都只需要灵气硬堆就可以突破,可三境之后,需要的灵气变成了十倍以上,所以,至少要明白阴阳变化之理,才能成功破镜。不然的话,就只能学那最蠢的人,硬生生用灵气堆上去了。
……更何况,行渊的运气路线完全是错的,就这样,他居然也跌跌撞撞的修炼到了第三境。
“……你的剑法。”顾九霄松开手,他同时明白了行渊的剑法为什么那么奇怪:“也是瞧瞧偷学别人的是不是?”
所以,他用剑才那么奇怪,剑意跟剑法完全不贴合。
行渊瞬间警惕起来,他戒备的问:“你想干嘛?想去告发我吗?”
在朝元剑宗,偷学是很严重的罪过,若是被发现,哪怕行渊是长老弟子,也一定会被逐出门派。
可这个念头只在行渊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便又觉得顾九霄不至于这么龌龊,提起这件事,大概只是为了谴责他几句,于是又放下了心,哼道:“是又怎么样?谁叫他自己练剑的时候不注意?”
只怕并不是不注意,而是那个人别有用意。
行渊就算再笨,也不会笨到去学非本门剑术的招式,而朝元剑宗的剑术大半都是承自祖师灵灵子渺月十剑,灵灵子生前嫉恶如仇,性如烈火,故而朝元剑宗的剑术也讲究一往无悔,全凭胸中意气,酣畅淋漓。
那股连绵不绝的流水剑意并不是不好,而是放在朝元剑宗的剑术上,便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
能练的出剑意的人,总不至于连这点眼光也没有。所以,当初那个人多半是发现了行渊在偷看,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发作,才故意变换了剑意误导他。
这大概只是个无关大雅的玩笑,也许那个人也想不到,行渊居然会就这么一直练下去。
谁又能想得到呢?外表千娇万纵,什么苦头都没吃过的行渊,会是个谁也不管的野孩子?
……也许有人想得到吧。
可无缘无故,他们凭什么去管这闲事?为了一个脾气烂得要死的臭小子去得罪一个十境的修者?
哪个傻子会这么做?
顾九霄仍旧拉着行渊的手,他心想,所有人都对此视若不见的后果,就是现在的行渊。
之前在妖窟之中,玉音夫人说过的那些话,忽然又浮现在顾九霄心里。
他本来并不很在乎那些事,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也并不是每一个都会反过来选择去欺压别人,行渊既然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那么早就该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该做的事,也早该学会怎么选择了才是。
可是,假如自五岁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教过他呢?
假如他现在所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在懵懵懂懂间,跟着别人学的呢?
自己还能那么理所当然的说,他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该明白是什么对,什么是错吗?
……就放他这么下去,好像也无所谓。
毕竟他都已经这个年纪了,个性早已定了型,要改变起来何止千难万难,更何况,就算花那么大力气教他,又能得到什么?
跟他这个人牵扯的越深,麻烦就越多,还多半没有任何回报……
顾九霄忽然按住行渊的头。
“哇,”行渊冷不丁被他按住,以为他又在跟自己开玩笑,不由气道:“你又干嘛!”
“没什么。”顾九霄笑着说:“只是我发现,你有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比起行渊是个彻底无可救药的混蛋,他好像还是比较喜欢会守在他床头,又会在船头守着宿奇星,却又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的行渊。
所以,麻烦就麻烦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