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果然很奇怪。
在一栋四面漏风的泥屋里,小乞儿躺在稻草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默默的想。
他身边的其他乞儿正聚在一起闲聊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或笑或骂,没有谁往他这边投来一眼。
毕竟那边的乞丐是个十足怪胎,整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早就习惯他不声不响的躲一边了。
小乞儿其实也很习惯,假如今天他身边不是多了一个人的话,他大概早就开始默默练字了。
但现在他不敢。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身边明明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大家却都熟视无睹,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一样。
“怎么,你想装作跟他们一样看不见我吗?”他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和煦的笑了笑,坐在身后说道:“你知道我是冲着你来得吧?这种时候,耍小聪明可没有什么用。”
于是小乞儿转过身,对着那个突然出现自称名叫顾九霄的人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看情况。”见他终于肯面对自己,顾九霄笑着说:“如果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那就不会。”
“那你要我什么事?”小乞儿困惑的说,“你也看到了,我只是路边的一个乞丐而已。”甚至还不是最厉害的那个。
事实上,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被缠上。
若说钱财,他一文没有。若说气力,他比上比下都不足,若说本事,就他认识的那几个字,能帮得上眼前之人什么忙?
这个人总不会是来向自己学怎么讨饭的吧?
而是就算是讨饭,自己也不是最厉害的啊。
“一件很难的事,但我非得强你所难不可。”顾九霄的语气仍旧很温和,说出口的话语却非常强人所难。
他看着一脸茫然小乞丐,认真的说:“放我出去。”
“嗤。”
这是听完了前因后果之后的丹枫。
丹枫为人一向冷淡寡言,在鸣霄面前还好,在他人面前,他连嘲讽时都懒得多说一个字。
就比如现在。
“……我也没想这么做的。”鸣霄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勉强辩解了一下,他耷拉着肩膀,底气不足的说道:“我本想直接告诉他前因后果,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接受这个测试的……”
结果翠朱一出来就直接把人抓起来关进去了。
其实鸣霄也不明白为什么翠朱要这么做。
直接坦言相告,让那人知道他可能是罗浮之主蘅芜君的转世不就行了?
只要闯过这一关,就能继承蘅芜君所有的家产,还立时就变成了半个罗浮之主——考虑到无为君尚未归来,这半个也可以直接写成一个——这个考验还没什么危险,这种好事,只有傻子才会不心动。
翠朱又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
在丹枫来之前,坐在地上的鸣霄思来想去,只能勉强想到一个理由。
——翠朱他想得到,只是根本不在乎。
在他心里,完成蘅芜君的要求才是第一位。若是让自己跟那个少年谈,他有可能会直接拒绝,而自己被拒绝之后,虽会有些遗憾,可也不会再强人所难。
但这正是翠朱无法忍受的。
因为这样,在翠朱看来,或许就等于违背了蘅芜君的话。
就跟这些年那些迷恋翠朱的其他人一样,只要那个人不是蘅芜君,哪怕他疑似蘅芜君的转世,翠朱也不在乎他到底想什么,结果又到底会怎么样。
可鸣霄内心却不愿意认可这个推测,他宁愿认为是翠朱只是离群索居太久,不懂世情,行事莽撞而已。
因为如果认可这个推测,岂不是证明翠朱根本不在意之前他说得那些话?
或者说,翠朱其实根本不在意自己怎么想?
这未免太令人伤心了。
在鸣霄心中,丹枫是因为侍奉的主人是道侣才勉强凑在一起,同属于蘅芜君的物灵却晚于自己诞生的临泉,是需要自己照顾的弟弟,只有翠朱是自己的朋友和值得信赖的同伴。
但他今天他却发现,翠朱也许并不这么想。
……只是自己看外面的勾心斗角看得太多,所以不由自主的想多了吧。
鸣霄心想。
“走了。”丹枫却没管他的顾虑,站起身,不分由说拉着鸣霄一起站起来,命令他道:“去给我挑剑。”
“哈?”原本已经顺势站起来鸣霄一听,立马又坐了下来,“我不去,我要陪翠朱等他们出来。”
这些年,为了守好无主的罗浮,发生许多次激烈的争斗,大部分都是丹枫扛下来的,所以,他偶尔因为本体损坏不得不使用副剑也不是第一次了。
陪丹枫挑剑都是一项大工程,因为他不是嫌这个就是嫌那个,反正就是个个都不如他自己的本体,自己耐心挑出来的剑能被他从头批到尾,说得好似那把剑是街边的破铜烂铁,不堪一击一般。
若是只这样也就算了,偏偏罗浮的宝库秉持着蘅芜君一贯的风格,全是珍品中的珍品,那些剑可都是有灵性的,每次陪丹枫去一趟,那些剑就要灵光黯淡,萎靡不振好些年,让鸣霄心疼的要死。
而且,鸣霄偶然间发现,若是放丹枫自己一个人去挑剑,他就是随便拿一把就走,拿走就用,一点也不难伺候。
……所以他喊自己去挑剑干嘛?就为了一个个把宝库里的剑全批一顿?
原本还对他本体受损心怀愧疚的鸣霄在发现这件事之后,便发誓再也不陪丹枫去挑剑了。
陪他去挑剑,还不如陪翠朱发呆呢。
丹枫却误以为他真的是想留下来等什么结果,于是他想了想,虽然嫌麻烦,但还是开口说道:“那个人没事,可能只是因为身上有什么法宝或者长辈留下的护身符咒而已。”
“——嗯。”说到正事,鸣霄倒是认真了一些,“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我查探了一下,他身上的宝物虽多,却没有能避开月华之轮的宝物。”
“那也不能代表什么。”丹枫说:“路边捡个人就把他当蘅芜君,我看你脑子坏掉了。”
“哦——”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鸣霄就想起了之前的事,瞬间火气就上来了。鸣霄拿折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如同一双雨打过后的黑曜石般清透的眼睛。他微微扬了一下自己柳叶般的眉毛,假笑着:“总比某个人指着一个小偷强盗告诉我他是无为君要好。”
明明隔着扇子,丹枫却好像能看到他脸上的笑一样,他皱起眉,不快的挥开扇子,阴沉的说道:“我跟你说过,不许在我面前这么笑。”
于是鸣霄瞬间怂了,毕竟他是真的打不过丹枫,他只能悻悻的收回手,却仍旧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声嘀咕:“你又不是蘅芜君的法宝,关你什么事。”
丹枫又看了他一眼,鸣霄瞬间一惊,就想往翠朱身后躲,却被翠朱推开了。
“别靠着我。”翠朱冷静的说:“我怕挨打。”
“你真有太有兄弟义气了。”鸣霄气道:“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翠朱却只是面不改色的挥了挥手,就抱着那座炼心台去内室了。
被出卖的鸣霄只能不高兴的被丹枫抓着去宝库,就当他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次曾经的噩梦时,却见丹枫只是随手抓了一把剑就走了出来。
“走吧,去归月宫。”丹枫说完,见鸣霄有些错愕,不由挑挑眉说道:“不走?你不是担心他们,想借双月之轮看看那两个人的处境吗?”
是归是。鸣霄心想。可自己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以前似乎也是这样,好像自己的想法,总是很难在丹枫面前掩饰。
或许剑灵都这么敏锐。
“还有。”丹枫回过头,又对着鸣霄说道:“以后少跟那老树妖瞎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