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是很久以前，有一个小乞丐。
他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但是并不怎么可怜。
“为什么？”小行渊窝在顾九霄怀里，好奇的问。
“因为他很聪明。”顾九霄说。
不过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在他们看来，这个小乞丐没人管教又没有依靠，却还是总是去做一些别人不做的古怪事。
比如说，帮那些身无长物冻饿而死的人收敛尸体，其实那些人身上的东西早就全被搜走了，帮忙收尸也只是白白浪费力气。再比如说，放着更有权势的刘乞头不顾，整天跟着一个年老色衰，眼看就要过气的妓子身边跑来跑去。至于什么学数算习字，更是无聊至极。
“其实我也挺不理解他们的。”顾九霄说：“为什么他们就只能看到眼前那一小块地方？”
小乞丐所住的小城里，有一条河。这条河上游被刘家的渔船给设了渔网，下游又有不少散碎渔家，一般来讲，除了这两者，根本没人能从这河里捞到什么吃的。
“但我不一样，我很聪明啊。”
在收敛尸体的乱葬岗右侧，就有一条湍急的小河支流，小乞丐悄悄用捡到烂渔网在这里设了陷阱，所得虽然不能叫他赚到什么钱，可饱腹却是足够。
“讨好那个刘乞头又有什么用？讨好他的人多了，多一个我，又有什么出奇？更何况，他表面上跟城里的乞丐同吃同住，却娶了三房小妾，子女都住在青砖瓦房里，其中一个女儿还嫁给了刘富商。他跟那位富商，真的是彼此对立的吗？或者说，他只是那位富商扶持起来的傀儡呢？”
假如是这样，那每年那么多相貌不差却又无故失踪乞丐的去向就很好猜测了。毕竟那位富商就是做贩人的行当才得发家。
“与之相比，言姨心又善，又有手段，在这边有些名气，还是半个花楼的妓子的姐姐，就算真隐退了不怕无处可去，我凭什么不讨好她？”
“至于学数算和写字就更简单了，不学这个以后怎么办？继续当乞丐，还是去码头扛大包？就算去别人店里当个小二，你也得看得懂招牌吧？”
窝在顾九霄怀里的行渊不高心
兴的拿皮球顶他的脸，“这个故事不好玩，我不要听——”
“不要听也得听。”顾九霄抓住他小小的手，把皮球放在一边，用胳膊圈住行渊，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用大拇指抚摸着行渊手上小小的肉坑，“谁叫你浪费了我那么多时间。”
小行渊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发现顾九霄确实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只好怏怏的坐好，继续听顾九霄叙述。
“我本来，就打算这么一直干下去，等大了一点，或者认多些字，看看言姨愿意留我在花楼里帮她算算账，不行的话，就想个办法去找点事情做……”
可是，这个聪明的小乞丐在某天遇到了一个怪人。
“他真的很奇怪。”顾九霄回忆起第一次遇见他师父时的情形，不禁露出了微笑。
一副乡下人的做派，穿着打扮都很土气，却偏偏上了城里最好的花楼，还订了最好的位置，一订就是一个月。
“当时我心想，这是哪来的冤大头。”顾九霄放开行渊的手，开始捏他肉乎乎的小脸，一边捏一边说道：“他呆了半个月后，我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了。”
因为这半个月以来，已经在花楼做帮工的小乞丐居然没能从这个冤大头身上撬到一文钱。
“厉害啊。”顾九霄感叹，“一个人能铁公鸡到这个地步，实在太厉害了。要是我有他那么抠门，我说不定早就发大财了。”
“所以，当时我就想拜他为师，学学他这份抠门的本事。”
在小乞丐死缠烂打之下，那个怪人终于松了口，答应当他的师父。
“我还以为是找了个靠山，现在想想，简直是羊入虎口。”顾九霄说道。“一个有钱逛花楼的人，竟然会没钱吃饭！”
在被那个怪人收为徒弟之后，小乞丐就陪着他跋山涉水，一路流浪。
小乞丐想办法养他这个花钱如流水，赚钱却半点不上心的怪人师父，而他师父则悠哉悠哉的四处闲逛，整日里无所事事。要不是他还陆陆续续的教小乞丐一些东西，比如剑术，比如功法，又比如阵法，小乞丐说不定早觉得自己上当受骗开溜了。
“现在想想，其实我师父真的很厉害。很多东西，我都是长大之后，才明白他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顾九霄放开行渊的脸，环抱住他——他算是彻底把行渊当小孩来玩了——继续说道：“我那个时候听不懂，却能知道他说得那些很有用，恨不得他每天都教我新东西。可他偏不，很多的时候，他只是在跟我闲聊。”
他聊就是什么都聊，从吃喝穿用到琴棋书画，再从琴棋书画到诗酒茶花，风雅的阳春白雪到俗气的下里巴人，他都能聊很久。
“有的时候，他教着教着就开始瞎扯。如果外面在下雨，他要么开始跟我辩天气，要么开始跟我辩方位，要么就跟我讲些玄之又玄的道理，比如什么清浊之辩，混沌之分，我要是不爱听，他就给我讲我们所在的这座山，那座城的典故，又出过什么奇闻异事。”顾九霄笑着说，“我当时真是，一边生气他不教我真本事，一边又忍不住被他的话所吸引，说着说着，自己都忘了要学什么，只顾着听他说话了。本来打算学完了他的本事就走人，不知不觉，跟他身边的时间就又被拖长了。”
“那他不是很坏吗？”小行渊说，“他都不肯教你呀。”
“不是的，师傅不是不肯教我，是没办法教我。”顾九霄说，“我当时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却是个蠢货。我嘲笑别人只能看到方寸之地，其实我自己的眼光也没有多么高远。”
假如那个时候就让他得到现在的本事，那世界只会多出一个自私自利，抱着点蝇头小利就沾沾自喜的，无聊的人而已。
“所以，师父宁可以闲聊的方式，一遍遍的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大，人有多少种不同的模样，我能够选择的路，也不仅仅只有那么几条。”
“他令我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怪人也跟小乞丐聊过。
你想做什么？
怪人问。
想当个账房。
小乞丐说。
而在最后一次闲聊的时候，他师傅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你想做什么？”当时，他师父手里握着劣质的木头棋子，笑着问他。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小乞儿沉思了一会，又在边角落下一子，方才抬头看向师父，“不过，我想先从当个大侠开始。”
“为了风光一世？”
“为了行侠仗义。”
已经是个青年模样的小乞儿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他坚定的说：“我想踏遍这世上一切的不平事。”
“好孩子。”他师父柔声说道，“不过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啊！”小乞儿吃了一惊，他细细的审视棋盘，发现却如他师父所言，这盘是他输了。
“按照约定，你可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看着闷闷不乐的徒弟，他师父笑着想了想，“让我想想该叫你做什么……有了。”
“你还没有名姓吧？那以后就跟我姓怎么样？我姓顾，你就叫顾九霄好了。”
“我真的很崇拜我师傅。”顾九霄嘴上仍带着笑容，“所以我以为，他死时的场景，会是我的心魔。”
“但是不是的，我的心魔，不是他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