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来朝元剑宗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小行渊慢慢的走着，他的话也说得很慢，眼神放空，仿佛在凝视遥远的虚空，“虽然按族中所说，我是被送过来做十境修士的弟子的。可行修齐根本不愿出面见我，我被放在洗月峰，来来往往的弟子和杂役都对我视而不见，连吃饭都要自己下山去后厨拿，毕竟洗月峰上的人都已辟谷，根本不会有人与我一般，连爬个山都气喘吁吁。”
“就这么过了半旬之久，某天，我下山的时候，偶然见到新入门的弟子正在修习御剑之术，看着那些年纪与我一般无二的少年在拼命修行，我才忽然惊醒。”
“我已经因为没有用处而被爹娘抛弃了，到了朝元剑宗，我若是还这么继续无用下去，只会被彻底当做无用之人抛弃吧？”
“那个时候，我还会有第二次机会吗？或者说，我还能活着吗？”
“所以，我决定孤注一掷。行修齐平日喜欢观看云海，我就守在最高处等待着他，希望能碰到他，恳求他收我为徒。”
“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假如他不收我，那朝元剑宗的其他人也不可能收我为徒。毕竟，我是行家的人。”
“我守了三天三夜，哪怕又饥又渴又饿，我也不敢离开。”
“因为我已经明白，其实没有人是真正喜欢我，也没有人真正在乎我。只是因为我具有价值，所以才会被重视。”
“我唯一的长处就是这份优异的修仙资质，我也只能死死抓住这一点。假如我身上的这唯一的长处也消失了，那么我多半也会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可是，我真的太无用了。”小行渊低下头，羞愧的说道：“我还没有等到行修齐来，就因为生病倒下了。”
行渊说得最高处，大概是流云之壑。
那是整个朝元剑宗，唯一能完整的观赏云海倒悬美景之处。可是，流云之壑高耸入云，哪怕已经入境的修者，想要不借助任何东西爬上去也极为困难，更不要提其上的寒风刺骨，别说一个小孩子，就算是体格健壮的青年呆一晚上也多半扛不住，更何况行渊只怕不止守了一夜。
“我本来以为自己必然要被冻死了，可是我却在那个时候看到了他。”小行渊停下了脚步，现在的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少年模样了，那个原本有半个他那么高的小木鹰被现在的行渊抱在怀里，反倒显得刚刚好了。
“是他救了我。”少年行渊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在想，他真温柔啊。”
少年时的行渊被行修齐救起，行修齐将他抱着怀中，用温暖的狐裘将他包裹起来，他甚至忘记了用御剑之术，就那么急匆匆的抱着行渊奔回了洗月峰。
行渊在迷迷糊糊之间，还听到他焦急翻找药材的声音。以及之后哄他吃那些苦药时，轻柔的劝慰。
从始至终，行修齐都没有把行渊放下来。
“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一定要当他的弟子。”
“我想当他的弟子。”
“但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是因为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的话，那我也能够得到更多的东西吧？”
“可是，我错了。”少年行渊坐在山路旁的石凳上，举起那只小木鹰，让自己与小木鹰黑色的眼睛所做的眼神平齐，他看着那只木鹰，不无困惑的说道：“他确实很喜欢我，可却根本不肯收我为徒，也不肯教我修行之法。”
“除了这两样之外，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无论是多么珍贵的法宝法器，或者是多么稀少的符箓，他都可以眼睛也不眨的就送给我。在发现我喜欢鹰后，还亲手雕刻了这个木鹰送给我。”
“可是……假如我不修行的话，对他又有什么价值呢？我又还剩下什么价值呢？没有价值的我，最后又会是什么处境呢？”
“所以，他对我越好，我反而越不安。”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偷了他的钥匙，悄悄潜入了他的内室。”
顾九霄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少年行渊说完这句之后，把小木鹰把怀里一放，又开始放空眼神发起呆来。
这是不打算再说了？
——哪怕只剩直觉也还这么记仇，该说真不愧是他吗……
被原样奉还的顾九霄笑了一声，出乎意料，他并不怎么生气，反倒感觉有些有趣起来。
他也坐到行渊身边，笑着说道：“你的木鹰，可以借我看看吗？”
行渊依言递了过去。
顾九霄拿着那只木鹰，真拿到手里，他才发现这玩意的做工还真的——挺低劣的。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做过木匠活的人勉强搞出来的，还用得全是上好的材料，说一句暴殄天物绝不过分。
但从这只木鹰之中，却确实能看到所做之人对被赠之人的一片关怀之心。
木鹰身上所有可能划伤肌肤的锋利边缘全部都被细心的磨平，羽毛并不是一根根黏上去，而是与身体一起被细细雕琢而出，龙骨非常的完整，看得出调试过多次的痕迹，可见所做之时，是被细细琢磨过的。
顾九霄又想起宁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也不肯跟自己一起进心魔的行修齐，和嘴上说着迟早要弄死行渊却一直把他当最高防备对象的行渺渺。
……可能行家人的情感表达上确实有点问题吧。
这个小木鹰和刚刚那个球，应当都是行渊心魔的一部分。不过行渊对那个皮球所代表的执念牵绊很浅，很轻易就能放弃。但这个木鹰身上细节这般真实，显然才是真正让行渊无法脱身的执念。
“顾九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顾九霄还在看着那个木鹰，忽然听到行渊轻声问道。
“嗯……你是说在洗月峰山下的那次吗？”顾九霄很快便想了起来。
他那次好像把行渊狠狠打了一顿来着。
嗯，说起来，好像也就一个半月前，他还捅过行渊一次。要不是行修齐来得快，行渊现在说不定就不能在这跟他自己话了。
……世事真是变幻莫测啊。
“不是的，我在更久之前就见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