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行渊既没有被言池青抓起来吊死,也没有被言池清拖进什么小黑屋然后严刑拷打。
他被客客气气的“请”到了言池清的船上,面前甚至还放了一杯茶。
行渊抱着那个古坛,戒备的盯着他。
“怎么啦?是这杯茶不合您的胃口吗?”言池清微笑的说道。“那我再叫人换一杯吧。”
自从碰到了行渊,他就一直在笑,好像碰到行渊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一样。
但很显然行渊并不这么想。
他从来不觉得言池清是什么好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这么觉得。现在就更这么觉得了。
一个好人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放火烧一座岛,更不要提给他端水的那个侍女,手指尖都在发抖。
言池清特意将自己带到这个房间里来,大概只是因为害怕自己逃走,毕竟他在“请”人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的力气。
“哎呀,瞧我这记性。”言池清看行渊久久不说话,有些抱歉的说道,“光顾寒暄,把正事都忘了,您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他拿出一张纸,递给行渊,笑着说道:“这就是您要的结果。”
“不必了。”他这番举动倒是有些出乎行渊的意料,他按住那张纸,说道,“结果我已经……知道了。”
当时行渊很讨厌言池清,并不愿意就那么白白放过他。但那时他已经与顾九霄同路,也不愿意平白做什么事情惹顾九霄不快,便半开玩笑似的,拿了自己的一样东西,叫言池清去西海找天机阁算算他的父母。
其实他一直都隐约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毕竟他跟行修齐长得那么相似,在他最初被带到剑宗时,行修齐对他的态度又是那么不同寻常。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来自于萧家。
……如果他真的是萧不离的儿子,那……也难怪行修齐会有那种态度对待他。
但行渊并没有真正指望言池清会去做这件事,除了那本无聊至极的话本之外,他没有任何言池清的把柄。更何况,在行渊看来,那话本也算不上什么把柄。
只能说这个人好面子的程度,超过了行渊的想象。
“谢谢。”行渊已经猜到今天自己只怕不是那么好脱身,但无论如何,既然言池清帮了他,自己就应该向他道谢。
“……不客气。”言池清也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梢,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行渊问,“可以放我离开这里吗?”
“前辈何必急着走呢。”言池清假惺惺地说。“我们完全可以再多聊聊,一叙别情。”
他们之间有什么别情好叙啊。
但行渊看着那些紧闭的门,从中感觉到了阴冷的气息,他毫不怀疑那些门扉里藏着的都不是些好东西。
“是关于什么的别情呢?”行渊说。“不妨直接提出来。”
“哎呀,前辈真是爽快,”言池清笑着问道,“那我也就直说啦,我的那把剑,前辈还有没有印象呢?”
“我杀了她是为了你好,”说话的人轻轻地拍了拍言池清的肩膀,他的语气就好像他的力道一样轻飘飘的,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你日后要是想在官场出人头地,就不能让人知道你出身妓馆。”
言池清也感激的笑着,就好像刚刚死的那个人,不是出生到现在,都一直对他关怀备至的娘亲一样。
这是当然的,就算他娘在,也只会对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毕竟,他娘是在听完那番话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那时的言池清,看着她呵呵地喘着气,好像想要最后对他说些什么,所以他上去握住了他娘的手,低声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听老师的话。”
在听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娘才安心的闭上了眼。
是啊,他会好好听老师的话。所以老师这么替他着想,他不但不该怨恨,反而应该感激他老师才对。
若不是他老师看中他的才华,肯替他消去奴藉,他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呢?
但是言池清还是婉拒了他老师带他去太学馆的要求,留在妓馆。直到九月大考的时候,他才会动身赶往京城。
他嘴上说的很好听,这是为了撇清他与老师之间的关系,以便日后更好的成为老师的助力——但是言池清知道,他并不是这么想的。
可若要言池清说他为什么会选择留下,他也不知道。
——然后他就被匆匆赶回来的顾九霄给推进了水里。
言池清一身湿漉漉的从水里爬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看着顾九霄,忽然骂道:“王八蛋。”
“白痴!”顾九霄回道。
于是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言池清毫不意外的输了,可输了之后,他躺在地上,内心却涌起一股沮丧之情,“你不是跟游侠儿走了吗,怎么身手还这么烂。”
“别提了,我师傅有的时候还不如我能打呢。”同样躺在地上的顾九霄露出不堪回首的神色。“他只有骗人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厉害角色,怎么,感情你留在这儿是在等我?你希望我去替言姨报仇?”
“当然了,你还指望我去吗。”言池清冷冰冰的说道。“我虽然被销了奴籍,但我所有的东西都压在那人手中,若是我敢反抗他,我的前程也就完了。”
好用的狗固然好,但没人会想要一只会咬主人的疯狗。
“哼,”顾九霄说道,“你还是同以前一般讨人嫌。”
“那你会不会去?”
“会去。”
于是言池清也看了顾九霄一眼,“你也跟以前一样讨我嫌。”
顾九霄没说话,他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把背着的剑解下来,扔给言池清。
“干什么,”言池清说道。“我说了我不会去杀人的。”
“这剑给你。”顾九霄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杀一个朝廷命官,我在我师傅身上学的那些东西,大概派不上用场,所以我估计会死在那儿。这把剑是我师傅的遗物,我不想落在那人手里,就送给你吧。你好好留着,它看着这么精致,应该也值不少钱。”
他说完就匆匆的走了,留言池清一个人继续在地上躺着。
刺杀不出意料的成功了,毕竟顾九霄在他师傅那儿学的阴招还是挺多的,不过,他也不出所料的被困在了府中。
还是出去再死吧,已经一时模糊的顾九霄心想,他可不想死在别人的屋子里,死后还要被砍的七零八落的。
这么想着,他又勉强抬起自己的手,想将面前拦路的人砍翻,那人却先一步的倒了下去。
顾九霄眨了眨眼,他看到了面容冷淡的言池清。
“你不是说不来吗?”
“有个**出门不带剑,我有什么办法。”言池清把剑扔给他,鄙夷的说。“没剑你也来刺杀?”
“我买了新的好不好!”
“是吗。”言池清恍若未闻,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知道。”
他带着行渊且战且退,一路奔逃,可就算加了一个言池清,他们两人也太少了。最后还是顾九霄耍诈跳崖,吸引了大部分注意,言池清才得以将最后追上来的几个人一一斩于剑下。
“等着,”也已经筋疲力竭的言池清,把自己的断剑插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血。“我有点儿力气了再拉你。”
“喂,这下怎么办?你的前程泡汤了。”同样深受重伤悬在半空之中的顾九霄甚至还有心情跟言池清闲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言池清冷冷地说。
他其实也没有想好怎么办,但在顾九霄面前,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顾九霄笑着叹了口气。“我说,你还是走吧。”
“怎么,想死想的迫不及待了?”
“那倒不是。”顾九霄说道,“不过刚刚那个只是第一波而已,你心里也明白,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之后,我们还会被朝廷通缉,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命。这种情况下还要带一个深受重伤的人,简直就是在找死。”
“不瞒你说,”顾九霄舒展了自己的身体,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现在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两个,能活下来一个也好啊。”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言池清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是真的,谁有空跟你说笑话。”顾九霄反唇相讥。“你以为你那张死人脸很好看吗?”
“好,”于是言池清就答应了,他砍断了绳索,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把剑,是我一个很重要朋友的遗物。”言池清按耐住自己的冲动,尽量和气的说道。“不知道您能否将它还给我呢?我可以给您三倍的价钱。”
“抱歉,”行渊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留下来,但他也只能对言池清说抱歉。“那把剑是我朋友的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
他以为言池清为了拿回那把剑在说谎,毕竟之前顾九霄才说过那把剑是自己的,而他本人还好好地活着。
言池清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他的东西。”他站起身,极具压迫力的走向行渊,向他质问道。“谁给他这个资格说这种话,他的东西,他算老几,不过是运气好碰了几下而已,也敢厚颜无耻的说是他的剑,他知道那是谁的剑吗?!那可是顾九霄的剑!”
行渊:“……”
行渊:“……?”
“是啊。”有人也在他身后好奇地说了一句。“所以我拿着有什么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