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柔软的浣纱随风漂浮,隐约传来似有似无的歌声,以沉香木所筑的窗棂上雕刻着曹娥殉江的典故,林飞白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窗外。
窗外正是盛开的莲池,微风徐徐,吹动莲叶如波浪般此起彼伏,露出藏在其中半开和未开的莲花。
好一幅初夏纳凉图。
林飞白转着乘着冰酪的碗,漫不经心的想。
虽然并不能掩盖这就是监牢的事实,但至少看起来赏心悦目。
“飞白。”她听到林敛虚喊道,“过来上课了。”
“来啦~”林飞白甜甜的应道,轻快的哼着歌走过去,坐在她爹的林敛虚面前。
虽说是面对面坐着,但林敛虚的桌子要比林飞白的桌子高上许多,从林飞白这位置看过去,除非仰着头,不然根本看林敛虚的脸。但林飞白并不在意,她笑着问道,“我们今天学什么呀?”
“在学什么之前,我们先来讨论一个问题吧。”林敛虚合上书本,他看着林飞白问道,“你想死?”
这句话很容易被人误会他在生气,但其实,这只是一个单纯的问话而已。
“对呀。”林飞白也极为自然的说道,“我确实想死。”
没有必要否认,正是她之前尝试着弄死自己的行为被林敛虚发现并制止,现在她才会被关在这里。
“算上在这里的时间,你才刚刚诞生七年不到。”林敛虚说,“为什么这么想死呢?”
“谁知道,但是我一想到未来还要陪在您的身边,就觉得人生无望。”林飞白笑着说道。
她有的时候,说上半天也没一句真话,有的时候,却又意外的耿直。
“你啊。”林敛虚却并不生气,反倒愉快的笑着说,“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是这么不听话。”他微笑着看着林飞白说道。“女儿啊,你知道为什么一样是物灵,我却只允许你喊我叫父亲吗?”
“我知道。”林飞白毫不犹豫地说到。“因为我特别可爱。”
“不是哦。”林敛虚说道。“因为你真的是我的女儿。”他看着吃了一惊的林飞白,笑着说道。“上辈子你也很不听话,明明我就在你身边,你却要死要活,所以,我就毁了你的天魂,又把你塞到隔世珠里,让你以物灵之身重新回到世上。”
“结果死了一次,还是学不乖。”林敛虚遗憾地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只要死了,就能离开我身边?你死了,我只会洗掉你的记忆,让你重新再活过来。”他看着彻底沉默下去的林飞白,又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说道。“我们来学今天的课程吧。”
“来说说看,作为命师,我们为什么要避开天命之子?”
“……因为天命之子周身的命格极乱。”林飞白木木的说道,“他就如同暴烈的狂风一般,无论是谁,牵扯进去,只会扰乱本身的命格,被他的气运所裹挟,徒劳地消耗自己本身的气运。虽然一时之间会交极大的好运,但那终究只是如同饮鸩止渴般的寻死之举。”
“真了不起。”林敛虚宽慰的说。“我说的话你都一字不差的记下来了啊。”但他话锋一转,又笑着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徒劳的蘅芜君的转世身上浪费时间?”
“我明明派你出去,是叫你看好罗隐衣的吧。”他走了过来,捏住林飞白的脸,有些不解地问道,“我明明跟你说过了吧,那家伙命中注定是个短命鬼,没有做交易的价值。你为什么还要任凭罗隐衣取走顾九霄的一魂,还故意把她放跑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做,我所有放在罗隐衣身上的赌资都打了水漂?”
林飞白说道:“那又怎么样呢?”她很镇定地说道。“做生意都是有亏有赚的,要是我只懂得跟在您身后下注,那我什么时候能胜过您呢?”
“说得好。”林敛虚于是又笑了起来。“有这种气魄,不愧是我女儿。”他放开了手,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我还以为你是出于什么无聊的同情心,或者又是什么无聊的同病相怜之情,才放弃自己那么多的筹码,只为保他一命。”
“怎么会?”林飞白说道,“您不是也常说,赚大钱的时机需要自己去创造?萧潇对于我来说无足轻重,就算把他浪费在行渊身上也并不可惜。罗隐衣大劫临头,狗急跳墙夺去顾九霄一魂试图插无为君和波那舜华的棋局,我也按您吩咐的将替代品送给了顾九霄,只要他用了,我们就能顺理成章的赚三方的钱,那不是比一个将死的罗隐衣要好得多吗?”
“啊,这么说来,倒是你更有道理。”林敛虚笑着说道。“那我们今天就来复盘吧。”
“把现在的局势,从头到尾的理一遍。”
“首先,从哪里说起呢?”林敛虚捻起一颗白子,沉思了一会,笑着下在了正中央,“果然,还是从蘅芜君和无为君开始说起吧。”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无为君,或者说吴为君的死。”林敛虚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其实现在看来,无为君的死根本就是个笑话,只可惜蘅芜君却把它当了真,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引起了翠微对无为君的妒恨才害死了无为君,所以满怀愧疚和悔恨的选择了自我了断,甚至连自己的灵光也一并抹去,随他一并转世。”
“但是不是的。”林飞白安静的在旁边下了一颗黑子,“无为君只是开了一个新的棋盘而已。”
“是啊,”林敛虚又下了一颗白子。“所以,携带着那把剑的波那舜华才会那么巧合的出现在那座小城里,又那么巧合的收了天命之子为徒。”
“但波那舜华却对顾九霄产生了真正的师徒之情。”林飞白紧接着他的步伐落下一子,“他虽然把那把剑给了顾九霄,却并没有告诉他该怎么使用。”
“但是不要紧,无为君本身也只是要把那把剑放在顾九霄身边罢了。”林敛虚笑着落子,这一次,他下在了棋盘边缘。“他真正依仗的,并不是有愧与他的波那舜华,而是罗隐衣。”
“但是他并没有料到,”林飞白又在那边边缘落下一子,“在生前一直表现的对自己那般无所谓的蘅芜君,其实真正的爱着他吧?他也好,他的徒弟罗隐衣也好,都对自己太过自信,他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假如事情不按他们所想的那般发展会是如何,这可是下棋的大忌。”
“毕竟无为君也曾经被天所宠爱,被称之为天命所归之人,”林敛虚说道,“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心想事成,叫他落下云端来适应处处受阻的生活,很麻烦吧。”
“麻烦也该习惯。”林飞白说道,“从来没有哪个天命之子,在属于自己的天命过去了之后还能被天所眷顾,他为什么不肯乖乖接受现实呢。”
“这是好事,若是他那么轻易就接受了现实,我们反而不好做生意了。就是因为他始终不接受自己不再被天所钟爱,试图重新成为天命之人,我们才有机会跟原本已经不染凡俗的君子做生意。”林敛虚说完了闲话,又开始落子,“罗隐衣明明是无为君布下的暗子,却因为蘅芜君的死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得到来自罗浮的帮助,为了苟延残喘,她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天赋秘法,也因此脑袋开始不太清醒了。”
“所有的死而复生之法都有缺陷。”林飞白也跟着落子,“她这算很轻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在第一次抓到顾九霄的时候,做得太过头了。”林敛虚又落下一子,白子散落四周,隐约形成合围之势。
“那么深的心魔,即使是我,也会迫不及待的解决掉。”下一刻,林飞白又补上了黑子,破去了白子即将合围的局面,“更何况,她在死而复生多次之后,已经完全沉湎于满足自身的欲望,明明知道事态紧急,却还开玩笑一般的将那具天妖遗骨塞到了顾九霄身体里,只为了折磨他。现在死到临头,才想到应该夺去顾九霄的一魂,让无为君顺利潜入。”
“那个时候已经太迟了。”林敛虚说道,“那个时候,波那舜华已经知道了自己上当受骗,而顾九霄身边跟着被他吸引的蘅芜君转世,不可能因为区区的神魂损伤而夭折。”
“您派我去看住罗隐衣,只是希望把她最后卖出一个好价钱。而你又叫我将红尘三昧交给顾九霄,是希望他能迫于压力使用它,好给您一个名正言顺插手的理由。”
“结果没想到……”林敛虚叹息着说道,“这一世的蘅芜君都那么不成器了,他那个傻器灵还愿意冒险拉他一把。”
“更没想到得是,身为无为君的转世,言池清居然会把那把剑送给顾九霄。”林飞白说道,“虽然是转世之身,但在天道看来,他仍是君子无为君,言出法随,他送给顾九霄的东西,再也拿不回来了。”
“所以你看,真是无聊的棋局。”林敛虚叹息着看着手底下的残局,“他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准备了那么久,还是敌不过天命,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等他从这一次的转世中清醒过来,一定气得要命吧。”
林飞白垂下眼眸。
“所以呀……”林敛虚又看着林飞白,“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呢?喜欢那个,在这局棋里面,连个棋子都不配当的蘅芜君转世?”
这个时候,真正意义上的幕后黑手的转世,正在为一千灵的停船费心痛。
“……你居然真的为了一只猫回航了。”临泉叹为观止。
“不回航怎么办,”言池清决意要把这笔钱算在顾九霄头上,“看着别人欺负我的猫?”
猫猫在旁边非常感动的蹭他。
“是你的猫先欺负别人的。”临泉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
“只准你的猫欺负别人,不准别人欺负你的猫是吗?”
“当然。”
于是临泉又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奇怪啊,言……”他停了一下,又转而说道。“无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