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那舜华放开了手。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毁掉顾九霄的一魂。
虽然他心知罗隐衣说的才是对的，他现在不对顾九霄动手，顾九霄查明了前因后果之后，也一定会怒而向他这个曾经的师傅刀剑相向。
在见到赤焰之前，波那舜华是不怕的。他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做二。帮无为君算计顾九霄，是因为他欠了无为君恩情，而没有做那最后一步，也是因为他真的把顾九霄当成自己的徒弟。
他并不怕顾九霄来找自己寻仇，他自觉问心无愧，大不了就划出道来一决生死。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但决斗的前提是他孑然一身，不需要继承妖王之位。
波那舜华一想到这件事情就火大。
耶罗就算了，反正他自从被蘅芜君捡回去之后，就一副忘了自己是谁的样子。波那舜华早就放弃让他继承王位了，但是谁能想到他一直看好，只是放他在外面历练历练，受点坎坷的赤焰舜华也变成了那副鬼德行？
他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耶罗呢，至少蘅芜君根本不爱耶罗，更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把他使唤团团转。
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舜华之名，只承认自己叫什么……宿奇星？
这副样子，那帮长老只要没瞎，都不可能再承认赤焰舜华的地位。
两个侄子都废了，波那舜华就在一瞬间成了唯一的妖王备选。
他气得七窍生烟。
不能怪波那舜华不管孩子——哪个妖族会管孩子的？不都是生下来能跑了能跳了会运用自己的天赋了，就把它往外一扔，快死了的时候再把他抓回来继位吗？更何况耶罗和赤焰还并不是波那舜华自己的孩子，他偶尔能想得起来就不错了。
带顾九霄的时候他也没管过啊，就一天到晚瞎糊弄，半路还嫌麻烦跑了，顾九霄他不也长得好好的吗？
结果自己的侄子，反倒一个沉迷男色，一个沉迷女色？
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之前妖王之位能空悬百年，是因为波那舜华为了完成对大哥的承诺硬顶着不继位，现在他这两个侄子眼看都废了，他还能继续让妖王这个位置空着吗？
若是继位的话，他就不能再放任自己与顾九霄的恩怨了。
身为波那舜华，他可以毫不顾忌，但身为妖王不可以。
所以他接受了罗隐衣的请求，拿走了她手中顾九霄的一魂。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波那舜华烦躁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这是顾九霄的一魂，只要毁了它，再换上无为君的魂魄，那么再度睁开眼睛的天命之子就会是以无为君为主导的另一个人。
这对波那舜华来说是好事，顾九霄一死，他与顾九霄的牵连就此烟消云散，还能卖一个人情给新的无为君。
妈的。他在心里想。一个随便自说自话贴上来徒弟而已，死了再收就是了，犹豫什么？
……但这样杀了顾九霄……
波那舜华烦躁的用蹄子刨了刨地面。
他决定走到顾九霄面前去。
“了不起，了不起。”林敛虚哈哈大笑起来，他愉快的拍起手，称赞道，“原来这才是无为君真正的后手。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蘅芜君爱着他，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自己收的徒弟会因为迟迟得不到援助而走上邪路，只是他需要他们这么做，来隐藏自己真正的目的而已。我们都以为，他是要毁掉顾九霄，好让自己的转世取顾九霄而代之。现在看来他是连自己的转世都一并抛弃了。难怪他根本就没有吩咐自己的物灵去寻找他的转世，是怕他的物灵碍事吧？借体重生……连自己原本的身份地位，甚至于纯粹的自我都可以抛弃，就为了重新得到天地的注目。君子的执念还真是可怕啊。”
“我只看到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林飞白说道，“道侣，从属，朋友，徒弟，甚至自己的转世，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抛弃和利用，这个人，真是可怕。”
“就是因为可怕……”林敛虚说道，“才厉害啊。你多看看，多学学吧。”他笑着说道，“至少，不要在我面前露出那副表情，好像是我害死你朋友一样。”
“您当然……什么也没有做。”林飞白慢吞吞的说，“您只是喜欢看猴戏而已。”
行渊冷静的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快一些。
大概是因为接连不断的打击来的太快太密集，等顾九霄也倒下去后，他反倒冷静了。
在发现无论怎么呼唤顾九霄都不会醒来之后，他立刻检查了顾九霄全身，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
也对，假如只是身体受伤，顾九霄不可能这么快就倒下去。
行渊想起了之前顾九霄神魂受过损伤的事，因为后来顾九霄的头痛无缘无故的消失了，所以他们在船上的时候也没有太过在意，打算到了西海再找个医修查一查，现在看来应该是之前那个让顾九霄受伤的人又出手了。
行渊把顾九霄背起来，准备带他去求见驻地的医修。但他刚刚站起身，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变了。
风也好，雨也好，他们身边万事万物都在一瞬之间停滞了。
这是…虚境。
行渊绷紧了身体，但他没有动，而是装作一样被停下的模样，屏息等待。
有人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说是人，或者并不准确，因为他只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是鹿的躯干。
……是妖族的修士，他为什么会对顾九霄出手？
那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蘅芜君……”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火大，“祸害我两个侄子不算，连我徒弟都不放过？”
“好得很，你先去死吧。”
“你不是蘅芜君的物灵吗？”言池清嫌弃的凑上来撒娇的猫咪推开，拿出手帕擦干净它脸上因为偷吃沾到肉汁，语气平淡的说道，“你既然连我这个不喜欢的人都能救？怎么不去救他。”
“我将您留在这里，是因为您如果现在过去，无为君很可能重新复生。”临泉说道：“这并不符合我的利益，我相信无为君也不希望自己的转世过去凑热闹，所以才顺水推舟的帮了一把。但这一世的蘅芜君……”他摇了摇头，又说道，“他本身气运就低，不跟天命之子呆在一起，还有些希望能平安活下去，但既然他执迷不悟，那……”
“那你也只好放纵他去死，以免叫他继续浪费属于蘅芜君的气运。”言池清折好手帕，“反正转世无穷无尽，挑一个更有出息的不是更好。”他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您是打算趁蘅芜君没死之前找他要债吗？”临泉说道，“我劝您不要白费功夫，因为蘅芜君已经死了。”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悠哉悠哉跟我聊这些，我就是看你火大，不想在这呆了。”言池清说道，“开口闭口蘅芜君，转世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个人。”
“但你也没错，因为你的主人是蘅芜君，又不姓行。”
所以他决定不听了。
“那您要回船上吗？”
“不去。”言池清不耐烦的说。“我去替死人收尸。”
难怪说，一境之差，高如山海。
高境界的修士想要对他动手，并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困难。
“你也差不多该放手了吧。”波那舜华见行渊正面吃了自己一招，却还仍旧能保持意识，不由有些佩服，也愿意对他多说两句废话。“虽然你这样拦着我也没什么意义。”
他的感慨也就到此为止了，这里毕竟是朝元剑宗驻地，虽然真正厉害的人物还没来，但波那舜华也不想在这里拖延太久。
所以他轻易的踢开了行渊，迈步走到顾九霄面前。
看着昏迷顾九霄，波那舜华又开始迟疑起来。
唉。
对自己徒弟干这种事真是不符合他风格。
但事已至此，波那舜华也不再多想，他拾起地上那把剑，准备把其中无为君的魂魄唤醒，但他手微微一顿，又转身厌烦的说。“有完没完？”
原来是行渊又拉住了他。
“……你一定……是想做顾九霄不愿意看到的事……”行渊说道，“我一定要……阻止你……”
波那舜华没耐心听他说完，抬手想直接把他杀了，而在他抬手的同时，一条蛇悄无声息的从行渊的手臂上弹射而出，咬住了波那舜华的手。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蛇，没有半点灵气波动，波那舜华之前发现了，也没放在心上。
一条蛇，波那舜华还不放在眼里，可令他猝不及防的是，在他被咬中之后，身边的景物却开始扭曲起来。
这熟悉的招式让波那舜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萧潇！”他怒气冲天的说道，“你为什么妨——”
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那条蛇卷着消失不见。
行渊彻底的倒了下来。
这条蛇，就是临走时萧潇送给他的礼物，平时就潜藏在他身上的墨痕之中休憩。但他从来没正经呼唤过它，导致试了两次，才算使唤动。
……那家伙说话那副德行，东西却还挺有用的。
行渊想着，他感觉到身体发冷。
啊，他模模糊糊的想，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啊。
行渊忽然有点委屈。
他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他还没有跟行修齐道歉，他还没去看渺渺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还没有……
还没有告诉顾九霄自己喜欢他。
对于顾九霄而言，自己只是他的朋友之一吧？假如就这么死掉了，那顾九霄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行渊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好像有人在对他说些什么，但他听不清了。
“顾九霄？”他轻轻的问了一句，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了握。
啊，是顾九霄。
那么，他至少还有一件事做得到。
行渊想象着顾九霄现在的样子，安静的凝视着他。
夕阳在行渊的瞳孔上反射出金色的余晖，他轻轻的说，“……夕阳真美啊。”
“你别伤心啦……帮我去……看看我妹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