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霄没有说话。
虽然他早就猜到整件事情的真相，这些年还一直为了反抗自己身上所谓天命四处奔走，但等他真正从月华府主这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顾九霄却只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他心想，自己的人生也真是够有趣的。
最尊敬的师父是假的，崇拜的前辈是假的，曾经暗自恋慕的姑娘是假的，经历的事一大半是都被人给算好的，会不会某天死到临头，他又突然发现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顾九霄感觉有些滑稽，而月华府主又说道，“虽然如此，可我不但救过你的命，还借商羊留下来的命盘帮你聚拢运势，让你无论面对何种险境都能顺利渡过。在你处处与我作对，拆毁了玉庭核心之后，我也只是对你略作警告，你又何必非要继续找寻我的踪迹，固执的与我为敌呢？”
“派我最好朋友最为敬重的师尊来警告我，让我知道上三宗里的高层几乎都已经倒向上古神明。顺便还借这个由头清理掉寒光宗里仅剩的不合作者，让我背了寒光宗内乱的黑锅不说，还让他在我面前自戕，我一下子成了人人喊打的阴险小人，再说什么话也没有人会相信……”顾九霄说道，“这么毒辣的计策，对于我来说可不算什么“略做警告”，我还以为，这是您对我不死不休的宣战呢。”
“你误会了，我并不想要你的命。”月华府主叹息一声，“我初见你的时候，对你承诺的那些话，并非虚言。我是真的打算在你能够踏进月华宫那一天下嫁给你，所以才对你一再容忍，可惜，你始终不肯收手。那个叫做行渊的凡人，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顾九霄情不自禁的笑着出了声，他看着眼前一脸迷惑的月华府主，甚至是有些无奈的说道，“您为什么总提行渊呢？行渊那件事，主要不是被无为君的算计牵连的吗？您最多算个间接帮凶，就算我真的要寻仇，也该先找他吧？”
“……那你又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呢？”月华府主更加迷惑了，“我一直在帮助你啊？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你为何要如此执着的理由。”
“那么请容许我问一问。”顾九霄说道，“您这么大费周章的做出虚假的天命，暗地里的引导天下大势，又辛苦的培养天命之子，让他们逐渐取代原本的仙道高层，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让天母重临此世。”月华府主毫不犹豫的说道，“当初，天母因为神人的反叛而被击伤，甚至不得不退出此世，去神界暂居。这等奇耻大辱，我身为天母之女，又怎么能容忍？所以我做这么多，也仅仅只是希望世间能够重回上古之时罢了。”说着，月华府主的神色渐渐亮了起来，“上古之时，神明日日饮宴华歌，无忧无虑，天地间也没有任何险境，处处都是美景，奇花异草随处可见。
不需要辛苦修行，不需要你争我夺，每日都快活自在。我就只有这一个小小的愿望，你为什么不肯帮我呢？”
“那容我再冒昧问一句。”顾九霄说，“您打算怎样重返上古呢？”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月华府主有些奇怪的问道，“当然是打碎四陆，再引四海的波涛淹没四柱，将天地间所有生灵重新化为灵气，聚集到归墟，这样，不周山便会重新矗立在天地之间。”她说着，又难过起来，“可你现在把我准备好迎接天母的玉庭打碎了，我只能再做一个，唉，你又浪费了我百年的时间。”
她的语气里，只有对她碎掉的玉庭的惋惜之意，半点也不提这百年来，那些为了她这个玉庭诞生而无辜惨死的修行者。
顾九霄无话可说。
他知道月华府主——也就是伪装成月神羲和的望月——根本就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凡人如蝼蚁，根本不会想自己些年害死那些人有什么错处，也一点不在意水淹四陆后人族会不会就此灭绝。
对于她来说，这真的她作为天母之女，想要实现的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
“您这份毫无所觉的残忍。”顾九霄说道，“才是我为什么始终与您作对的原因。”
虽然行渊也算原因之一，但顾九霄现在才不会承认——他躲行渊躲那么久，不就是因为不希望行渊被自己这边的糟心事缠上吗？要是现在承认了，按月华府主之前表现出来的品性，多半强行下诏把行渊拖过来威胁他。
“就因为这个？”月华府主难以置信的问，“你居然还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些跟你没有关系的人，反对我？”她迷惑的说道：“你明明是我选中的夫婿，就算那帮人全死光了也影响不到你。等到上古重临，你作为我的夫婿，只会获得比现在更强的力量和更高的地位，你难道不想要吗？”
“不想。”顾九霄说，“我不但不想，还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
而望月叹着气摇了摇头，这一刻，她真正的放弃了劝说顾九霄。
谁能劝得动一个傻子呢？
她挥手让那些侍女退下，因为望月知道她们绝不是顾九霄的对手。她转头看向顾九霄，又失望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便不要走了，留在这里吧。”
而在侍女退下去之后，一个又一个眼熟的人出现在了顾九霄面前，再度把他包围起来。
“真了不起。”顾九霄也并不着急，他在心里默默的算着，等到终于在没人出现之后，他发自内心的赞叹道，“除了还没有归位的几位之外，所有曾经的天命之子居然都在这里了。”
他还以为相信望月那套的人最多只有几个呢。
“他们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望月冷漠说，“他们的命也自然是我的。”说着，她又惋惜的看向顾九霄，“如果不是无为那个蠢货自作聪明，横插一手，你的命本来也该是我的。”
顾九霄于是收回了自己的赞赏。
“好吧。”他嘀咕道，“幸好我没答应。”
不然，他现在可能就不是站在望月对面，而是站在望月身边了。
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人所控，可是顾九霄最讨厌的事。
“为了全天下，”顾九霄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为了我自己。”
“现在，就来好好打一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