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山脚下的大宅内，行渊和行飞涧面对面的坐着，中间只隔着一个茶台。那茶台上细白瓷的茶碗之中，茶水已经凉透了。
当然会凉透，因为行飞涧已经思考很久了。
但左思右想，他也不是很明白行渊刚刚那番话的意思。
他又抽了口烟袋压压惊，然后认真地问：“你是傻子吗？”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行渊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
“你要是对着本人那副作态我还可以理解……”行飞涧迷惑的说道，“可你不是都知道它是你的心魔了吗？为什么还任由它为所欲为？如果真的想管的话，制服它的办法有很多吧？”
行渊低头。
他当然知道有很多，甚至他现在脑子里随便转一转，都能想出一大堆，或隔绝或暂且禁止心魔的办法。
但问题是他出了这个梦境真正面对那个心魔时，这些办法就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何必呢？”行飞涧劝道。“你也知道它并不是顾九霄吧，而且你不是也说过，它与你心中的顾九霄相差甚远吗？”
“就是因为相差甚远。”行渊辩解道：“所以才有点像真正的顾九霄啊！”
很多时候，顾九霄的想法在行渊看来，都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心魔虽然奇怪，而且一点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完美无缺的顾九霄——但就是因此，他反而更像那个真正的顾九霄了！
“但它还是个心魔啊。”行飞涧冷静的回道，“你清醒一点吧。”
行渊又低下头。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行飞涧悠悠然的往后一躺，舒适的靠在椅背上。“我个人建议直接去见一见真货，说上两句话，你现在的执念就会被打消了。”
“说得轻巧，”不想面对顾九霄很可能已经彻底离自己远去现实的行渊怒道，“那你师兄结契大典的时候你又在哪呢？”
话说出口行渊便后悔了，他知道行飞涧心中最遗憾什么，就算行飞涧说话难听了一点，但也确实是在为自己着想，自己实在不该说这种话。
他刚想道歉，却渐行飞涧自信地说道：“那天我喝的烂醉如泥，什么也不记得了！”
“…………………………………”行渊。
这有什么好高兴啊喂。
“对不起。”虽然行飞涧看起来好像不太在意，但行渊仍旧道了歉，他沮丧的说道：“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
但是他克制不住自己把那个心魔当成真正顾九霄。
尤其是在现在他知道顾九霄已经踏进月华宫之后。
虽然他早就知道顾九霄不喜欢自己，虽然他一直有听闻顾九霄在追寻着自己年少时曾经遇到的那位女神的踪迹，但他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思考，不去在意，不然的话，行渊自己立刻崩溃。
哪怕是早就已经确认过的事实，真正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行渊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去逃避。
“如果是你的话，又会怎么做呢？”行渊忧郁的说道。
这个问题，他不能问自己的朋友，因为他们不能对自己感同身受。他也不能问对自己最为亲近的妹妹，因为他不想已经非常厌恶顾九霄的妹妹对顾九霄更加厌恶。
所以，行渊最近来到梦境的次数大大增加，因为哪怕个性不同，行飞涧也是最适合跟自己聊这件事的人。
“我啊……”行飞涧想了想，而后轻松的回道：“我会直接把心魔当真人玩儿吧。”
行渊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可……”他结结巴巴的说。“那是心魔啊。”
“在乎那么多干嘛？人生苦短，得意须尽欢哪。”行飞涧满不在乎的说道，“而且沉迷心魔最多害死你自己，也害不死别人。”
……害死自己也需要斟酌吧？
“所以我不建议你学嘛。”行飞涧看到行渊不赞同的神色，也笑了起来，“对本人玩这套还行，对心魔玩这套，可是正儿八经的自作多情啦。”
“你做过吗？”行渊认真的问道。“还在做吗？”
“做过。”行飞涧笑了起来，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愉快的眯起眼睛，“那个真是个美梦啊。”
“做梦不好。”这回，轮到行渊担忧他了。
“安啦，我现在没做了。”行飞涧又笑着说道，“做梦是可以做梦，可惜现实是不会因为你做梦就改变的。到最后，还是得无可奈何的醒过来收拾烂摊子。”他叹着气说道，“相信我，那种感觉你不会想体验的。”
“你还是早点回去想想办法，怎么解决你那个心魔吧。逃避虽然难解决一时的问题，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啊。”
行飞涧说得不错，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见一见顾九霄呢？
但是他又真的不想去……
行渊思索着，把身边心魔顾九霄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于是感觉自己被忽视了心魔又生起气来，他戳了行渊脸一下，又戳了一下，又又又戳了一下。
这一次，行渊终于肯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你又干什……！”行渊不耐烦的问着，却在看到心魔的行动之后立刻抓起披风扑了过去，气急败坏的帮他合拢衣襟，怒道，“你干嘛脱衣服？！”
“因为不理我。”心魔顾九霄被他摁在披风下，闷闷的回道，“你又不许我脱你衣服。”
所以你就要脱衣服？
行渊头痛的要死，无论怎么考虑，一个全身赤裸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顾九霄还是有点超出行渊思考范围。
该说不愧是自己的心魔吗，每次自己以为能稍微制住他的时候，他总能用更跌破自己想象的方式逼得自己不得不回应。
“我只是在思考怎么回应信众而已。”行渊只能勉强安慰他，“并不是不理你。”
“真的吗，”心魔顾九霄灵活的从披风堆里钻出来头来，高兴的说，“那我们来……”
“不行。”行渊断然拒绝，“我今日要去参加宴会。”
而心魔顾九霄是不可能跟去的。
其实如果想去倒不是不行。反正心魔只有自己能看见，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魔顾九霄死都不肯离开这个屋子，自然无从谈起跟随行渊去参加宴会。
所以心魔顾九霄显而易见的失望起来，而行渊悄悄松了口气，站起身，却又被心魔顾九霄拉住了衣角。
“那你。”心魔顾九霄眼巴巴的说，“要早点回来看我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