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霄沉默了。
“您来此是为何？”顾九霄强行无视了行修齐的问题，从容的问道：“据我所知，您应该并不是很愿意与他见面才对。”
行修齐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他漠然的说道：“与你无关，让开。”
“既然您要见的是行渊，那就不算与我无关。”顾九霄并没有就此退开，反倒上前了些，恳切的说道，“您应当也知道，您对行渊的影响超乎寻常，您随口说出的话，对于他来说却重于千金。假如您这次仍旧是为了责问他而来，在下厚颜恳请您不要这么做。最近恰逢行渊陷入瓶颈，心神本就不稳，若是此时再受到打击，只怕会雪上加霜。”
“哼。”行修齐说，“你还真是闲得发慌。”却也没有生气。
顾九霄也并不惊讶，他从最初就察觉得到行修齐对自己颇有好感，言谈举止中也十分宽容。只是当时顾九霄已经习惯了被人如此对待，因此也没有特别在意。直到他发现自己天命真相，认真排查过一遍，自己周围之后。才发现出自本心对他表现出好感的人只有那么寥寥几个。
其中就包括了他认识的三位行家人。
没错，三位，包括行渺渺。三位行家人里，行渊对他最为亲近，第二是行渺渺，第三才是行修齐。
虽然顾九霄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行渺渺有些许对自己有好感的迹象，但含光军的本命法宝不会骗人，他也只好先姑且这么信了。
毕竟含光君那个法宝，可是连清净君怀孕这件事都察探到了，自己没理由不信。
因此，在面对其他人，顾九霄可能还会因为自己现在深受重伤之事而斟酌字句，但面对行修齐，他就实话实说了——反正行修齐看起来也比较喜欢他说实话。
“那么，现在您能够告诉我，您来此的目的吗？”
“……不能，”行修齐想了想，怅然地说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九霄略有些诧异，他还待再问，却听见了身后门扉响动的声音。
下一刻，行修齐就看到顾九霄毫不迟疑的一闪身躲了起来，而推开门的行渊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站在自己门前的行修齐，一时间怔住了。
“父……”他下意识地说了一个字，但终究还是转回了原本的称呼：“师父。”
行修齐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顾九霄消失的地方，过了半晌，才对行渊说道：“进去吧。”
破屋。
在进去的第一刻，行修齐就下了自己的判断。
然后他又端起行渊小心翼翼放到他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又在心里下了另一个判断。
次品。
行修齐并不是没有吃过苦。他出生行家支脉，生来父母双亡，自身的资质也很差，如果不是因为那张漂亮的脸，连随船来到朝元剑宗当仆从的资格都没有。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行修齐，从来不喝品质稍差的东西，所以，虽然这灵茶还算不错，但他也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自己平日吩咐那些人给行渊送东西的时候，难道忘了吩咐他们送茶吗？
行修齐想着，正想询问，一抬头就看到行渊用与他极为相似的那张脸作出沮丧的神情，他原本平静的心情，在一瞬间又暴躁了起来。
“我又没死。”行修齐冷冰冰的说道。“你若是不愿意见我，就不要开门，何必摆出这样一副脸色。”
行渊绷紧了身体，双手平齐放在膝盖上，沉默不语。
行修齐实在太熟悉他这副作态了，每次行渊不同意他的话又不敢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他摆出这副脸色，好像是自己在逼他说话一样！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确实是自己在逼迫行渊，但凭什么萧不离那狗东西他都不害怕，却对自己畏之如虎？
行渊下意识的就又开口讥讽他两句，但话到嘴边，他忽又想起了自己来此地之前所下的决心，沉默了下去。
何必呢？行修齐心想。自己又不是来找他吵架的。
他收回了目光，用纤细而漂亮的食指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瓷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准备去死。”
行渊蓦然抬头。
“萧不离那个家伙，马上就要十四境了，一旦他进入不死不灭之境，我作为与他性命相依的结契对象，也会同时进入十四境，然后……”行修齐说道，“生生世世和那个家伙捆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因为我的道是由他所证，在他愿意放弃我之前，我永远死不掉。”
“哼，我早就知道他天纵奇才，没想到拖着我这么个大累赘，被我坑害了那么多次，还顶着他亲弟弟时不时的追杀，居然还能同时证两道，完成这史无前例的壮举。”行修齐说道，“虽然心有不甘，我也只能举手投降，在他证道之前自己把自己杀了，免得沦落到最不堪的境地。”
“所以，”行渊说道：“您打算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原本也没有这个打算。”行修齐也低头说。
但他在前往自己选定的终结之所的路途中，还是绕了路跑过来看行渊。
所以，行修齐才会跟顾九霄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此，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你对我而言，是无法洗清的耻辱。”行修齐说，“最开始，我想把你杀了。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曾经遭遇过什么，又为了活下来，怎么对萧不离卑躬屈膝，只为求得他的宽恕。”
行修齐并不在乎萧不离会不会生气，因为他百分百肯定，萧不离根本不在意行渊。
一般人会去在意的，萧不离根本不在意，他就是个喜欢拿人取乐的疯子。无论是最初帮他又害他，还是折磨他，又扭曲他的体质让他生下行渊，不过是因为萧不离觉得很有趣而已。他杀了这个婴儿，萧不离说不定还会觉得很有趣。
可他最后只是在行渊身上放了一块写着渊字的玉，又把行渊放到了行家的门前，就匆匆离去了。
“之后，我想办法封住了他，又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上天的旨意。”行修齐闭了闭眼睛，“你是我存在于是唯一的血亲，只要我不说，无人知道你的来历，而我也不会告诉你，你有另一个父亲，这样的话，你或许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们可以像普通父子一样相处。只是，终究还是没有那个机会。”
“不过，你也无需愧疚。”行修齐漠然的说道，“他会被放出来，也有我自身的缘故。”
行修齐自知天资极差，如果不是因为萧不离，他根本不可能登得上十境。没有萧不离，他的修为就立刻开始倒退。
当初萧不离被放出来，固然是因为行冤被他所骗，但是就算没有行渊，自己又能撑得住多久？
就像萧不离在那座阴暗牢房中所说的一样——你永远也离不开我的。
“……可是我却没有这么想。”行修齐说，“我只是一味的把这件事的过错推给你，憎恨你，敌视你，折磨你……”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但行修齐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