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假

仍是清晨时分,一个少年走到松树下,身子站得笔直,背靠着树干,用手中的剑小心翼翼地在头顶的地方划下一道痕迹。
划完之后,他马上转身对比新划上去的这条痕和最近的一条旧划痕,发现崭新的痕迹已经在旧痕的两指之上了。
树干上的划痕从下至上,从浅到深,都是人强行给树留下的时间痕迹——最下面的那一道已经是五年前划的了。
待在雪不落的五年来,少年江桓仗着院子里的这棵树是他师尊的私有财产,就一点也不客气地用这棵树记录了自己长高的过程。
而今十九岁的江桓已不再是四年前弱不禁风的豆芽少年,他个子越发长高,脊背越发直挺,站着的时候像一棵小树一样挺拔。身子板虽略显单薄,但是已经隐隐有从少年人到青年人过渡的迹象。
而且傅然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准,江桓而今出落得是星眉剑目,高鼻薄唇,俊朗不凡,就是在美少年多如牛毛的驭灵宗都是极其出众的。
更何况这位江姓美少年开朗爱笑,一丝一毫修仙人士惯有的毛病——装深沉,伪飘逸——都没有,可见这样的少年别说在驭灵宗上,就是在整个修仙界都属于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珍惜物种。
江桓正为着自己又长高了而独自高兴呢,就看见傅然那屋的窗子被打开,他多年来还是少年模样的师尊出现在他眼前。
“师尊我又长高了!你快出来和我比比看。”江桓笑着跑到傅然的窗前,“不然我跳进去。”
傅然白了他一眼:“等着。”就去推门。
门一开就看见江桓灿烂的笑容。
江桓把摁在自己头顶的手平移到傅然的位置上去,就见他的手正在傅然的发际线上方。
“还差一点,下个月我就能和师尊一样高了。”
傅然无情拆穿:“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的。”
江桓理直气壮:“这次不一样了,这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傅然手上不知何时已握着一片松树叶子,那叶子正对着他的喉咙。
“拿剑。”
江桓后退几步,背着的木剑应声出鞘,握在手中。
他的速度不能说是不快,但是傅然的速度太快了。
傅然似乎是在江桓拿剑的瞬间就绕到了他的身后,手中的松竹叶子点在江桓的后背:“背。”
江桓转身挥剑,似乎重重的一记攻击却被松树叶轻轻地抗下。
“手。”傅然说着一记手刀轻松击落江桓的剑。
江桓并不悲伤地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自己的木剑。
今天早上的测试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平日里傅然倒也天天早上都会测试江桓的身手,但出招都是根据前一天江桓学习的剑招而定的,是有目的的测试。
可是这一次傅然的出手是没有根据的,仿佛就是瞄准了江桓的破绽来打的,所以出招快,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
傅然看着江桓捡木剑,道:“过来,看看灵脉。”
江桓背好剑,听话地过去了。
傅然伸出手按在江桓的头顶上,开始了今天的体检。
以傅然的功力,他能通过手掌的真气清楚地感知到江桓体内每一处的经脉、灵根与灵气。
自从两年前他发觉江桓异于常人的表现之后,就成为了江桓的私人大夫,天天不间断的给江桓检查身体。
只不过到了今天,傅然还是只发现了江桓经脉发达灵气充溢,除此以外一无所获。
但这无法解释江桓超常的学习能力和非一般的进步。
“好了,没什么。”傅然收回手,“今天给你放假。”
江桓头上还有余温未消,听到这个消息有一些懵:“放假?什么放假?为什么放假?”
傅然边转身回屋边说:“让你去玩玩。”
除了练剑有什么好玩的?
江桓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不知怎的突然联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
糟了,该不会是师尊嫌弃自己笨,不教自己了吧?
这本来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然而江桓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认定只有这个原因。
既然已经想出了原因,江桓二话不说就去敲傅然的门。
傅然觉得江桓这人他就一点也不省事。
莫名其妙有一股怪力就算了,怎么给他放假他还来敲自己的门。
“进来。”傅然面无表情。
他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被事儿妈徒弟剥夺了。
江桓厚着脸皮带着笑进来了:“师尊干嘛给我放假呢?我就爱练剑,别的都不想。”
“是我想放假。”傅然道,“我想看书。”
江桓见傅然在硬床板上打着座,头发束起,衣着整齐,正襟危坐,手上拿着一卷书。
看着就很正经,一点也不是享受读书的样子。
这倒叫江桓想起以前他还是驭灵宗的一号打杂小弟的时候,常常看到那些外门弟子躺在床上,七扭八歪地靠着枕头看书,跋扈些的还要叫人边捶腿捏肩边看书。
那叫一个享受。
“师尊,其实你可以靠着枕头看书,那样舒服多了。”
傅然的“不必”二字还卡在喉咙里,就见江桓自己跑出去了。
练剑的时候倒不见他的速度那么快。
片刻后,傅然就看见江桓抱着枕头又跑过来了。
江桓把枕头放到傅然身边,自己又顺手把枕头拍平整了:“您可以靠在上面。”
傅然看着江桓的枕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自幼长在驭灵宗,宗门内上至师尊、掌门,下至平辈师兄,都是谦谦有礼,对一举一动都有着高要求的高素质人士。就是一天到晚不出门,光待在房间里看书,都要穿好衣服扎好头发摆出一副看书的姿态来。
长此以往,他早就忘了什么叫舒舒服服地看书,如今面对着这个平整的枕头,他也一时不知道该以哪种姿势靠上去了。
江桓眼巴巴地看着久久无动于衷的师尊,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的暗淡下来了:“师尊不相信我。”
光看他这副委屈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傅然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天不怕地不怕的傅然就这样屈服在自己徒弟的矫情之下,以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整个人侧着靠上去。
江桓看见傅然靠过去了,眨眼间又得意起来:“有没有觉得舒服多了?”
“嗯。”傅然含糊的糊弄过去,其实他现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然而再含糊的回答对江桓这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性格来说都没用,如今他又想献上一条妙计。
“师尊,我给您捏捏肩膀捶捶腿要不要?”江桓已经开始摩拳擦掌。
傅然不是那种专门剥削门下弟子的无耻老贼,他活了几百年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有这种待遇,于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大可不必。
江桓已然决定先让傅然感受到按摩的美好,他假装看不到傅然左右晃动以示拒绝的脑袋,把五指攥成拳头:“我先给您捶捶。”
啊这孽障!
傅然没想到江桓居然学会忤逆自己了,一时不察,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江桓一拳头轻轻捶在自己的小腿上。
小腿感受到外来力量的打扰,在傅然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带着大腿猛地缩了回来。
这下换江桓傻眼了。
他怎么也不会猜到他轻轻的一个拳头,让平时呼风唤雨的傅然蜷缩着身子靠在枕头上,好似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傅然缩着腿,一双眼睛震惊地看着江桓。
江桓也傻看着傅然。
师徒二人大眼瞪大眼瞪了一会儿之后,傅然才察觉到自己的姿势极其奇怪,于是马上反应过来,把腿又伸直了,还故意咳嗽了一声:“没事你就出去。”
江桓在傅然侧面的角度,隐约看到傅然白皙的脸上一抹淡红。
师尊这是害羞了吗?
江桓震惊于这个发现,心中莫名一动,接着便如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一般,泛起层层涟漪。
江桓不想走,他甚至一辈子都想待在这里。
“师尊是……讨厌我碰到你?”江桓仔细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不是,我就想看书。”傅然瞥了一眼江桓,觉得江桓越看越欠打。
以前不觉得,但今天的江桓着实欠打。
“唉,”江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从小就羡慕别人家父慈子孝,父亲从外边回来一把搂住儿子,儿子就会给父亲捶捶肩膀……”说罢悄悄看了一眼傅然,就马上把目光收回。
此刻傅然心中有些混乱,竟然没有发现江桓的小动作,又觉得江桓这小东西虽然欠打,但人生经历也着实说得上可怜,就抖了抖肩膀:“你小心着点捏。”
江桓奸计得逞,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干脆跪坐在床沿上,轻轻给傅然捶肩膀。
傅然的长相身形都停留在少年时期,因而他的肩背都是稍显单薄的,不过江桓知道这单薄的肌理之内隐藏着无限强大的力量。
可是此刻强大的傅然浑身都觉得不得劲,从头到脚都绷紧了无法放松,这哪里是享受,这根本是受罪。
所以没多会,傅然感觉自己已经给出了一定量的父爱之后,马上叫停按摩服务:“可以了。”遂不等江桓停手,自己就坐正了起来。
享受按摩的人迫不及待要喊停,给人按摩的江桓反而恋恋不舍。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缓缓松开,正要从床沿上下去,却看见床内侧有一块东西,也没有多想,伸手就拿了过来,看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一块木牌,上刻着的除了他的名字就是一行小字:新弟子比试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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