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峘顺着傅然的视线,转身一看究竟,正瞧见身后一群人围着个摊子。
认真再看,只见众人围着的是一块几尺宽的白色幕布,幕布上几个小人儿栩栩如生,和着幕后边的歌声舞动。
不过是民间街头常见的皮影戏。
姜峘再看傅然,却见傅然还是望着那处,眼睛都不眨。
“你没见过?”姜峘试问道。
傅然盯着皮影戏的摊子,点点头。
姜峘见状,便将银子放在桌上,说:“这是皮影戏,人在后面操纵着的,我带你去看看。”
说罢,便牵过傅然的手腕,拉着他往摊子那里走。
而当傅然反应过来,觉得手腕被人牵住,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为时已晚,他们已并肩站在幕布之前了。
烛光照在白色幕布上,把幕布染得昏黄,两三个小而精致的人时而上场,时而下场,与抑扬顿挫的音乐相互配合,妙趣横生。
傅然初来环天城,不识此地乡音,因此音乐虽然听在耳中,却也不知那歌曲究竟在唱什么,只见那小人儿唱念做打,来来往往,忙碌热闹。
这对姜峘来说并不新奇,所以他便偷出许多空来瞧傅然,这一瞧,正见傅然眉目都浸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中,浓秀的眉睫如梦似幻,仿佛身处梦境之中。
姜峘鬼使神差一般,低头凑到傅然耳边:“你知道这唱的是什么吗?”
傅然只觉耳边传来一股热气,不由得稍稍往旁边侧过头,才答道:“听不出来。”
被避开之后,姜峘才又站直身子,双眼看着幕布上的小人儿,解释道:“这一出是梁祝里的楼台会,楼台会之后才有梁山伯病死,祝英台哭坟,梁祝化蝶。”
这下傅然才明白这出戏唱的是什么。
他评价道:“很感人。”
不过语调平平,并没有什么被感动的迹象。
因为身处闹市街头,加上幕布背后的音乐,姜峘并没有听见傅然在说什么,于是他又偏过头追问道:“你说什么?”
傅然只得也偏过头和姜峘说话:“我说很感人。”
姜峘微微低下头,嘴角却往上翘:“你也会因为这些虚假的传说而感动?”
他的话语间似乎流露出轻视的含义来,傅然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传说是假的,但是人是有感情的。”
姜峘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也很感动。我还会唱这首曲儿呢。”
他说得信誓旦旦,傅然听后却只“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因为比起唱曲儿,傅然更相信姜峘在吹牛皮。
幕后皮影戏艺人的伴奏乐声越发凄楚,就算傅然没听懂几个字,也明白这出戏该是收尾的时候了。
他眼见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人儿轻轻分开,艺人在后柔声说:“梁兄,你要保重了。梁兄……”
耳畔上方忽地触到一股热气,清朗的男声搔动他的耳朵:“英台此身难自主,此心长随梁山伯。”
却无一丝哀痛,是十分调笑。
傅然猛地往斜上一瞧,正见姜峘挑眉轻笑,一派浪荡公子的作风。
此时皮影戏已经演完,人群渐渐散开。
傅然轻轻把姜峘往旁边一推,脚步不停:“唱完就回去。”
姜峘站在原地,见傅然走出几尺开外之后,才喊道:“喂,你别走啊。”
傅然头也不回,走得更快,心想:我就是要走。谁也不能挽留我。
“你走错方向了!”
傅然当即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姜峘。
姜峘一脸无辜,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身后:“应该往这边走。”
作为一个摆小摊卖面具的,姜峘当然没几个闲钱,所以他的那间小屋子地处环天城最破旧偏僻的街区。
四下无人的街道,傅然走在前面,而姜峘则在距离他两三个身位之外的后面。
走着走着,姜峘就要走过来勾肩搭背:“你说我刚刚唱得好不好?”
然而傅然躲闪的速度岂是姜峘能比的,姜峘一上来,傅然马上就走得更快:“没听见。”
快得仿佛下一秒傅然就要原地起飞了。
“我唱得那么大声你没听见?”姜峘也走得马上要起飞了。
傅然已经走得上半身往前倾,做出冲刺的样子:“音乐太大声了,我就是没听见你唱的。”
姜峘也在冲刺:“那我再唱一遍,你听好了……”
话未落音,本来一直向前走的傅然却突然调转过来,伸手捂住了姜峘的嘴巴。然后,便抓着姜峘的肩膀,连同自己一起塞进一条大概一尺宽的,房屋之间的空隙之中。
姜峘一愣,正想说话,却见傅然将左手食指竖起,伸到唇边。
紧接着,街头另一边传来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明天再抓几个,任务就完成了。”
“你说话小点声,万一被人听到怎么办?”
“嗐,你别瞎操心,你哪只眼睛看到有人了?你就是不乐意告诉我,你又抓了几个娃娃呗。”
“行行行,我告诉你我现在有三个目标,明天就下手。”
“这才够兄弟!我也盯着三个呢,等还魂丹做好了,张老板可得好好感谢我们了。”
“赶明儿去喝茶都不用给钱了。”
一阵哄笑过后,交谈的声音便远去得再也听不见了。
而在缝隙里,傅然脑海中回荡着“还魂丹”三个字,都忘记了自己的手还捂着姜峘的嘴巴。
而被强行“闭嘴”的姜峘,眼角低垂看着傅然,嘴唇上是一片温热的触感。
“还魂丹,还魂丹。”傅然嘴上念叨两声,忽然感觉手腕被牵住,眼睛往斜上方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捂着姜峘的嘴巴,于是赶紧收回手来。
“你说‘还魂丹’是什么意思?”说话间,姜峘仿佛仍能感受到唇上的温热。
傅然看着姜峘,目光严肃:“传说可以延长寿命的丹药,需要提取上百个孩童的魂魄制作。看来,环天城里有人想练这种丹药。”
提取上百个孩童的魂魄,就意味着有上百个孩童会因此丧命。
向来玩世不恭的姜峘听到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你管不管这件事?”
傅然回答道:“我要管到底。”
语气斩钉截铁。
姜峘又问道:“那你的兄弟怎么办?”
傅然咬牙道:“找人的事可以缓一缓,人命要紧。”
“好,我也要管。”姜峘点点头,“这第一步嘛……”
傅然没想到姜峘那么快就想好了要怎么办,于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姜峘,等待着他说下一步。
姜峘眼珠子转了一圈:“就是从这里出去。”
好嘛,这俩人在夹缝里说了半天话。
虽然傅然心里感觉被姜峘摆了一道,但还是非常听话地从夹缝里走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夹缝里走出来,然后站着拍身上的灰。
“所以你有主意没有?”傅然一边拍灰,一边问道。
“当然没有了。诶你这有灰。”姜峘说完,不等傅然动作,就自己帮傅然拍落了他背上的灰尘,然后补充道,“不过他说的那个张老板我应该知道,就是在城里开‘蕴香’茶楼的。”
得到信息之后,傅然那边沉默了一会,之后问道:“你愿意扮演一位母亲吗?”
听了这个问题,姜峘的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才回答道:“我是男的。扮演母亲肯定不会像的。”
幸好理由非常充足,所以傅然马上就接受了。他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的姜峘,也觉得这人没一点母爱的感觉。
“你有主意了?”姜峘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料定他已经想出对策。
傅然点点头。
第二日中午时分,蕴香茶楼内客人满座,人声鼎沸,就在倒茶擦桌的小二忙得脚不点地之时,从门外走进两个人。
高点的青年男子一脸不耐烦,矮一点的少年则抱着一个襁褓,眼神惶恐。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笑道:“二位客官,现在小店满客,没有空的位子了。不如请客官们先逛逛,之后再来喝杯茶,一旦有位置了,小的准保给二位留着。”
青年“哗”的一声展开纸扇,一边扇风,一边斜视了几眼店小二:“行吧,你见的人多,有没有看过这小鬼的母亲?”
那少年赶紧接过话茬:“比我矮一点,穿紫色衣服黄色鞋子的。”
小二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觉着他生得眉目楚楚,按道理来说他的母亲应该也是一个极其出众的大美人,不过在店小二的印象中,并没有见过一位紫衣黄鞋的大美人。
于是小二只能摇头说道:“却是不曾见过。二位客官可自行去问问。”
那青年“啧”了一声,白了少年一眼,念叨着:“你娘不要你和你的弟弟,我也没办法,尤其你的这个弟弟,才不到一岁,谁养得起?”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张老板和他的老朋友从里边的小会客厅里,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落到少年抱着的襁褓上的那一刻,猛地变得锐利,不过片刻过后,又恢复如常。
“这是怎么回事?”张老板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立即把事情从头到尾地交待了一遍。
“看来是孩子来找娘,”张老板慈眉善目,笑容更是慈祥,“孩子你过来。”
少年听话地走了过去。
张老板迅速垂下眼帘去看襁褓中的孩子,只见那孩子小小一团,白白胖胖。
“这是你的弟弟?多大了?”张老板笑吟吟地。
少年怯怯答道:“是亲弟弟,九个月大了。”
张老板便笑着点头道:“好孩子,你先回家去,我帮你打听。一旦有消息了,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在周围客人的一片叫好声中,两个男子悄悄跟在离去的少年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