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神君陨落了。
这句话在琐寒的脑子里如鸟扑腾,久久盘桓,不曾有片刻消停。鸟儿翅膀每扑棱一次,琐寒的心就像过电一般疼,她的鼻尖已经密密织了一层小汗珠。
琐寒跪在地上,垂着长长的羽睫,一言不发。朱唇上的胭脂早已淡去,朦胧的血色糊在唇上,分不清是血还是胭脂。此刻,少女的眸底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浑浊,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楼塌了。
琐寒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楚离神君的笑颜。他温柔亲近,待人和善,笑起来眉眼弯弯,状如新月,笑容纯净如一方白玉,晶莹剔透,不含微瑕,亦没有一丝恶念。
他一笑,万物黯淡。
不光是琐寒一个人跪着,还有永明宫的众侍者一同跪着。
永明宫的数百侍者一同跪在永明宫大殿门口,都深深地埋着头,好似犯了弥天大错。
此时的永明宫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正襟危坐似一位含怒不露的老者,庄严肃穆,睥睨着坐下芸芸仙婢。
乌云冉冉飘过,遮住了月亮,光华逐渐淡去,黑暗压的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凝结着若有似无的恐惧。
这阵仗传来强烈的肃杀的意味,夹杂着不祥,宛若巨浪冲击着每个人的心,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跪着,不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而是因为他们的主子——楚离神君,也就是永明宫的主人,他犯了滔天大罪,把三界搅成一滩浑水……
上至楚离神君,下到扫阶小卒,皆罪无可恕!
这仙侍之中,有的清醒,有的迷糊,看着别人都下跪,自己便也从众,跪的稀里糊涂,只知道自己的灭顶之灾就要来临。
跪了这么久,琐寒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楚离神君到底怎么了,天君为何如此震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主子闯祸,下人必受牵连。琐寒知道永明宫的所有人亦难逃此劫,但她想死的明白些。
琐寒用余光极力扫视两边,左边仙婢直冒冷汗,身子发抖,而右边的仙侍倒是镇定自若,临危不乱,只是跪着的身躯一直紧绷,宛如雕塑。
琐寒用胳膊轻轻捅了捅仙侍,耳语般轻声道:“仙侍大人,神主到底怎么了?”
仙侍亦埋着头,半晌,才低声道:“神主犯了大错,就是佛祖来了也保不住他。”声音传到琐寒的耳朵里,她能听出来这语气是在极力克制紧张与害怕。
仙侍答非所问,琐寒亦不言语,静候发落。
片刻后,仙侍的声音带着哀戚与无奈灌入琐寒的耳中:“神主,他……”声音顿了顿,又续道:“神主他爱上了黄泉的大狱司滟唱,天君大怒,收了永明宫的月牌,将神主打入极寒冰牢,交与冰兽看管。滟唱为逼天君放了神主,破坏了三界戒律,硬闯往灵门,将手下的九位狱主放入凡世,为祸三界。现今,黄泉凡世已大乱,狱主不断吸食日月精华,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待凡世草木枯死,凡人灭绝,那么碧落也就完了。”
琐寒听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濡湿了衣裙,把嘴唇咬得鲜血直流亦不自知,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大气不敢出。
琐寒的脑袋里边关于楚离神君的一切此刻像地下泉水哗啦哗啦涌出,透彻空明暴露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倒映着楚离的笑颜。
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到底怎么样了?
几百万年前,盘古大神在一片混沌中开天辟地。为造世界,盘古大神殚精竭虑,在打造了几万年之后终是体力不支倒下了。在盘古大神离世之后,他吸收日月之精华,至纯至阳的头颅成了如今的天上的神宫碧落,辛勤劳作的身体化作了肥沃的土壤,乃为凡世。而踏着淤泥的脚与浸着污水的腿则变成了世间最污浊之地——黄泉。
几百万年以来,碧落,凡世,黄泉三界恪守不渝,和谐共生,不曾有大规模战争爆发。如今滟唱逆天而为,拼死打开往灵门,放黄泉的妖魔鬼怪作乱凡世,恶灵大军正在集结……
一场恶战在暗地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琐寒心里暗暗叫苦:“神主真的是闯大祸了。”随后,她那柔顺的羽睫下边,眸光微闪,划过一道不为人察觉的狠厉与阴鸷。
楚离本为上神,修炼千年,济世救人,悲天悯人,得到佛祖点化,斩断情丝,卸下六欲,飞升为神君,居住历代神君修炼之地——永明宫,由天君亲自授予月牌,以示天威,也表示永明宫新一位主人诞生。
这也意味着神君不可动情,这是清规戒律中的一条,也是最为无情的一条法则,不容侵犯。
楚离神君动情本就是大忌,滟唱任性更是铸成大错。
雷声在天上咆哮,宛若巨兽,掩在黑云之后,似乎嘶吼着二人的过错;闪电频频划过,光亮乍现,却转瞬即逝,黑暗反扑上来,天空被闪电撕裂了数道口子,低低哀嚎。
这是楚离神君在受天邢。
一声雷,一闪电,众侍者心惊肉跳。
琐寒的强忍着泪水,眸中泪花闪烁,像是她自己在遭受天邢。
“天君到——”
这一声尖锐好像银针戳在每个人的身上,使得众仙婢一个激灵全都跪直——即使是受死,也得精神抖擞,仙婢们身体上的颤抖带动着地上的裙角也瑟瑟发抖。
“罪女拜见天君。”
“罪臣拜见天君。”
永明宫的仙婢和仙侍说完跪拜语便齐齐伏在地上,等待天君的指示。
天君一路走来,不曾正眼瞧过这群“罪臣”。径自走到永明宫主殿落座,期间一言不发。
“孽障正在遭受天邢,”天君嘴唇未动,声音犹如巍峨泰山带着压顶之势冲出主殿,对着众人劈头落下,“你们作为孽障楚离的下人,眼看主子犯下大错却无动于衷,你们可知罪?”
谁都听得出来天君话里的怒气。众人缄默,底下鸦雀无声,只有天上的滚滚雷声衬得寂静更加凝重。
天君见状,怒火愈烧愈旺,正欲发作,只听得一个声音清清泠泠流入耳朵。
“天君容禀,罪臣折曦是楚离神君的贴身仙侍。起初,是罪臣先发现了神君与滟唱私相往来,罪臣看神君与滟唱是真心实意,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其他人毫不知情。折曦罪该万死,千错万错由折曦一人承担,请天君网开一面,放了门下的众人。”说话之人正是琐寒右边的仙侍。
折曦是楚离神君身边的近侍,楚离神君来到永明宫的时候就带着他。
折曦的容貌在众神仙里不算出挑,生的眉清目秀,只能说好看,但却没什么印象。可他常年面若冰霜,漆黑的眼眸总是逸出丝丝寒气,目光冷冽,别人问话,也是答些只言片语,大都时候都是被他寒冷的目光击退,令人不敢亲近。故而琐寒对折曦的记忆甚少,大多时候只听得“折曦大人”,即使是见到,也是低着头欠身,不曾抬眼仔细端详过他。
虽说折曦已经几百岁了,但脸上仍是十七八年少模样。
不知何时起了风,在琐寒耳畔呼呼作响。折曦一身傲骨立在众人之中,他的广袖被灌满了风,衣角也被吹起,整个人如同张开翅膀意欲迎风翱翔的白鸟,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天君眯了眯眼,看着这个逞匹夫之勇的少年,手微微握,少顷,才渐渐舒展。
天君径自略过折曦,语中怒气未曾有几分消减:“从即日起,永明宫所有仙婢仙侍驱逐出碧落,打入凡世为妖奴,永生永世不得踏入碧落一步。违令者”天君顿了顿,嘴唇依旧未动。
只听得一声快要戳破耳膜的惨叫,接着火焰“咻”地一声窜上了天,了无踪迹,旋即原处有一缕灰烟孤独地升起,在半空打了个圈然后消失。
再看,离大殿门口最近的那个仙婢,已然不见了。一股液体顺着旁边仙侍的腿悄悄流下,在地面留下一滩秽物。
“灰飞烟灭。”
这四个字回响在整个苍穹,带着泰山的气势和威严,一声落下一声又起,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