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蓝愣住了。
近五百年前，有白蛇妖与人相恋，在人界掀起腥风浪雨。那妖当时据说就有千年道行，然而那人死后白蛇妖也销声匿迹，传闻在四百多年前的三界大乱中已经死去了。
眼前的白衣女子由白色巨蛇所化，巨蛇的修为一看就非寻常妖精所能及，这么算来眼前女子竟起码有一千五百年的道行。不过这女子非但没有许多妖族那种外散的妖冶，甚至眉目冷淡很有些清心寡欲的意思。
叶景蓝愣怔住，试探性问：“岑染竹是小青么？”
白素贞点点头，道：“她从前叫小青，还没取名字。他身上沾的妖气就是小青的，原来她现在叫岑染竹。”
叶景蓝五脏六腑的烧灼感海浪似的一波接着一波，转移注意力倒能好些，于是问道：“前辈为何在此间药库？”
“此事本应由家主在传位之后告诉下一任家主，不过你既然遇到了，告诉你也无妨。”
白素贞声音清冷，面上也无多表情。但叶景蓝还是在她的讲述中感受到一阵对命运无常的哀伤。
当年白素贞还是一个初识情爱的妖精，而小青只是个刚成妖不久的小妖，跟随着同为蛇类的大妖闯荡人界。然而好景不长，许仙亲眼看到自家心爱的妻子变成了一条巨蟒，惊惧之下一命呜呼。
那时候修真界与人界共存，只有妖族需要隐瞒自己的存在。济源门叶家是医药世家，镇门之宝是一株能活死人、生断肢的灵草，是三界都垂涎的宝物。人的尸首只要还没腐烂，就有起死回生之效。而修士和妖族虽不能逆天回魂，却能让断掉的躯体重新长出来，哪怕只剩一半躯体。
白素贞在心碎之下想起济源门灵草的传闻，跟随着去济源山取药的门生找到了药库所在。在讨要未果后打伤了数名看守药库的济源门修士，打算强力破开最后一个药库大门时，叶家当时的家主及时赶来，与之交手。
混斗之中叶家家主逐渐落入下风，知道僵持下去两败俱伤还会失了灵草。于是趁机将灵草取出拿在掌心，威胁白素贞若是执意要抢便毁了灵草。
白素贞情急之下将因由和盘托出，求叶家家主救人一命。叶家家主手拿灵草，跟白素贞道：“凡尘那么多生老病死，灵草只有一棵哪里救得过来？你强闯我叶家药库，打伤数位门人，又要强抢我门中灵草。我叶家虽是医药世家，也不能任你欺凌。你要拿这灵草也可以，事成之后为我济源门看守药库五百年。你可愿意？”
许仙已死去两日，再拖下去恐怕回天乏术。白素贞心急如焚，答应了要求：“我答应！只是这约定可否从我相公死后开始？”
凡人命短，又兼有世事无常。叶家家主想了想道：“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不过口说无凭，你立下妖誓我才会信你。”
妖界不兴纸上契约，妖誓是妖族常用的一种承诺。妖精虽寿命长，但限制也多。每百年要渡一次劫不说，倘若立了妖誓却出尔反尔，轻则天打雷劈，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因而妖界很少有愿意立妖誓的妖，也很少有能让妖立此重誓的事。
白素贞化出原形，自断身上最为坚硬的一块鳞片，在喷出的血雾中起誓：“白素贞在许仙死后，自愿为济源门叶家看守药库五百年。如若违誓，甘愿承受上天一切责罚。”
山洞外有隆隆雷声响起，三道闪电在晴空劈下。叶家家主见此，将手中仙草交予白素贞，又详细告知了用法。
后来发生的事叶景蓝早已在传说中听过。白素贞救了许仙后，许仙却觉得人妖有别，心灰意冷地跟和尚法海去了金山寺修行。白素贞要人未果，与法海相斗终于将许仙带了回去。然而许仙并没有寿终正寝，而是在妻子的陪伴下郁郁而终。
记载的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其后而来的就是三界混战。人界、修真界和妖界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争斗，修士死伤无数，妖界的许多大妖也灰飞烟灭，而人界的黎民百姓更是凄苦无比，颠沛流离。也就是在三界混战之后，修真界从此淡出人界的视野，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
没想到销声匿迹数百年的千年大妖居然会在自家药库出现，住的地方又如此冷清甚至破落，叶景蓝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叶家招待不周，前辈受苦了。”
白素贞环顾四周，温和道：“从前也放过床褥、木椅之类的，我也用不上。”
普通的被褥器具在这阴暗寒冷的山洞里连百年都撑不过，何况是五百年的岁月。叶景蓝心里发酸：“抱歉……”
白素贞见他一脸羞愧，唇角勾起露出点笑意：“我让他们一切从简的。再说我平常都是以蛇形在洞中，这里也用不上。能有个清静之地修炼，于我而言已是福报。”
叶景蓝看她说得坦荡，问道：“前辈还要在这里多久？”
白素贞掐指算了算，道：“大约还有三十年吧。”
三十年？这么说白素贞已困在洞中四百七十多年了。别说人活了多少代，很多妖也没这么大年纪。叶景蓝突然想起自己带着萧墨璃离开时岑染竹在身后的那声呼喊：“你是叶家的！”
当时叶景蓝以为岑染竹是因为发现自己是个修士，还是叶家的修士因而忿恨不已。但后来两人离开时没有遇到阻拦，也没有追兵从后面赶来，是因为岑染竹知道自己的姐姐在济源门？
叶景蓝小心问：“那小青知道你在这儿吗？”
白素贞点点头，笑得苦涩：“知道。她当年因为这件事与我大吵一架，甚至还想跟叶家解除约定。”
“前辈后来没有与她联系了么？”
“没有。我自进入这山中修炼，再没过问外面的事。”
叶景蓝将自己在蛇族的见闻和遭遇悉数告知，那十多个男宠的事也没有略过。
白素贞听完久久没说话，突然道：“是我对不起她。”
叶景蓝见她垂着眸子一脸落寞，安慰道：“她现在在蛇族过得很好。她做蛇族族长这些年，蛇族是东北第二大的妖族，是唯一一个没被虎族欺凌的妖族。”
白素贞叹口气道：“当年她说我太过任性草率，耽于情欲，一定会为了那事后悔，甚至还想杀了许仙和法海。我救人心切，也不想卷入仇恨，便……指责她是没有心的妖精，不懂何为爱。”
不懂爱还养了十多个男宠？甚至还让手下的妖精年年去寻美貌的男妖？叶景蓝灵光一现：“那她现在是……在学习如何爱？”
白素贞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对他们好么？”
想起熊大强说的待遇和金瀚、梅耽流露出的拳拳爱意，叶景蓝点头道：“蛮好的。熊大强拉我们入伙时，说做了她的男宠，不仅不愁吃喝，还不用担心修炼的事，族长都会安排好。蛇族的男宠都不是强取豪夺去的，可以自行离开。但他们对岑染竹还都情根深种，甚至于互相争风吃醋。”
白素贞半晌没说话，然后幽幽.道：“这五百年来我从没后悔过从前的所为，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小青。我那时自己陷于情爱苦海，却劝她不要随意沾染情爱。妖懂了情爱，就有了人心。人，是最为脆弱的生灵。”
“那她？”
“她倒是不知情爱。”白素贞苦笑一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叶景蓝有些惊讶：“你是说她与那些妖并无情爱？”
白素贞道：“她从前一直好奇何为情爱。我告诉她只有真正遇到了才会知道何为情爱，没想到她现在……”
叶景蓝了然，自己爱阿璃便不会再与他人有纠葛，阿璃也同样如此。岑染竹想要知道什么是情爱，试了那么多次，那么多人，甚至熟能生巧轻而易举就让那些妖对她死心塌地。可是从一开始这样做，就注定不能知道真爱的滋味了。
“他醒了。”白素贞突然道。
叶景蓝赶忙奔到石床边，萧墨璃眼睛虽还没挣开，但呼吸已不像昏迷时浅淡平和，睫毛也在微微颤动。叶景蓝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一点点掀开眼皮，眸子慢慢聚焦看向自己。
“阿璃，你醒了？”
萧墨璃轻微点点头，环视一圈石室，看向了站在叶景蓝身后的白衣女子。叶景蓝看他有些疑惑，慢慢将他扶起，轻声道：“是这位前辈救了你。你先别急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再把这些事告诉你。”
萧墨璃没说话，倚靠在叶景蓝身上，被揽进温暖的怀里。叶景蓝看着他眼皮一点点耷拉下去，知道他受了伤乏得很，不再说话。
白素贞看他一脸温柔抱着怀里的妖，冷不丁突然问：“你父亲知道么？”
叶景蓝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抬头郑重道：“知道。我父亲、母亲和哥哥都知道。”
白素贞笑笑问：“现在外面已经这么开明了？”
叶景蓝苦笑一下：“其实没有。只是我父母和哥哥都是很好的人。”
“人与妖相恋障碍重重，非寻常爱恋可比。你们往后的路还长。”
“我知道。”叶景蓝看着白素贞笑出来，“我和前辈一样，不会后悔。”
萧墨璃只稍稍眯了一会儿就又醒过来，白素贞看着他迷离的眼神，上前伸手把住脉查看。
叶景蓝知道白素贞精通医术，又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大妖，正想问她阿璃的蛇毒解得怎么样了，就见白素贞的眉头突然皱起。
叶景蓝心中咯噔一下，不安问：“阿璃他怎么了？”
“他体内有两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