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严冬退却,春日渐暖。萧其玉拿来一个六角乌木匣,上头六面刻着繁复诡异的图案,在春光里丝丝冒着白色的凉气。
萧其玉的眉眼跟萧墨璃很像,神情也似叶景蓝与萧墨璃相遇时一般冷淡疏离,却让叶景蓝感到一些熟悉和安心。
叶景蓝端坐在椅子上,心里的好奇多过对未知的恐惧。蛊妖一族神出鬼没,放蛊之术只在传闻中听过,蛊虫更是鲜有人见,不知跟平常的虫子有什么区别。
萧其玉用妖力将六角木匣打开,里面有只清浅透光的玉质小匣。叶景蓝往里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再眯眼仔细一看,原来玉匣中心趴了一只头胸黝黑,肚腹却透明的一只小虫,不到芝麻大小。
“这是子虫?”叶景蓝好奇,“母虫呢?”
萧其玉看他一脸无知无畏的好奇,冷冰冰道:“这是母虫。”
叶景蓝仔细看了一圈小到几乎看不清的小虫,啧啧称奇:“母虫就这么小?”
“子虫你看不到。”萧其玉从袖中掏出一根不知材质闪着寒光的银针,“左手给我。”
叶景蓝乖乖伸手给她:“这是要滴血唤醒母虫?”
“不错。”萧其玉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叶家的涉猎还真是广泛。”说着用针往叶景蓝左手中指的螺旋中间扎了进去。
“我瞎猜的。”叶景蓝笑笑。
鲜红的血珠霎时从破口处溢出,萧其玉捏着叶景蓝的手指往玉碟中的母虫身上滴去。豆大的鲜血滴落将母虫覆盖浸润,又一点点消失,而母虫也不再冒着寒气。
萧其玉连着滴了三滴血珠,那母虫的透明肚腹里有鲜红的血丝开始流动,三对细如发丝的黑足也开始颤动。
“好了。”萧其玉把叶景蓝的手放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碧玉的镊子,“头发散开。”
叶景蓝依言照办,把束好的头发解开散好。萧其玉用镊子将母虫小心翼翼夹起,扒开叶景蓝头发,将母虫放置于头顶的四神聪穴位之间。看着母虫体内的血丝消失又将母虫取下,放回六角木匣盖好。
“感觉怎么样?”萧墨璃上前问叶景蓝。
叶景蓝闭眼感受了一会儿,笑笑道:“什么感觉都没有。”
萧其玉收拾好东西,转过身对两人道:“十七日之后我会将子虫取出,在此期间不可大悲大喜,也不要做有损精血之事。”
萧墨璃跟萧其玉相认后几乎没怎么说话,此时听她说得如此直白,垂下眼睛看着地下,脸颊一点点透出红来。
好在萧其玉说完又像之前一样,理都没理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景蓝见萧墨璃两颊染上绯色,有些好笑,故意凑上去在他耳边道:“我不能做有损精血的事,你可以啊~”
萧墨璃僵着脖子,用余光悄悄往门口看了一眼,萧其玉已经走得影都没了。认真想了想才小声道:“这行么?”
叶景蓝破功笑出声,在萧墨璃脸上亲了一口:“咪宝,逗你玩的~咱们不急这一时。”
萧墨璃突然严肃,看着叶景蓝无比认真道:“如果你都忘记了,我也会记得。”
“不要!”叶景蓝撇撇嘴,做出个不乐意的表情,“我才舍不得忘记。”
话里嘴硬,叶景蓝却是早已有了主意。还有十多天的时间,总不能呆呆等着什么都不做。
从小到大叶景蓝都没吃过什么苦,除了遇上几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亲戚和一群道貌岸然的修士,几乎没什么不好的回忆。
严肃古板却顶着压力为妻儿遮风挡雨的父亲,温柔善良支持自己离经叛道想法的母亲,板板正正一心向道在关键时候会保护自己的哥哥,叶景蓝也都不想忘记。
爱是来路,只有记得来路,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的归途。
因此叶景蓝决定将自己不长人生的回忆悉数写下,就算忘记,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再有那时候的心情与悸动,那也要记起曾经发生的一切。
萧墨璃见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瞬间明白:“你要记下来?”
叶景蓝笑道:“是呀,你和我其他的家人,忘记了我也要再次记住。”
萧墨璃点点头,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他。
叶景蓝写了几个字抬头看他神色有些恹恹,安慰道:“咪宝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
“嗯。”萧墨璃静默片刻,似是鼓足勇气,“如果你不记得我们之间快乐的事,会……怎么想我?”
叶景蓝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这倒是!怎么办?跟你的都是快乐的事,看来我要先写你的事。”
萧墨璃低着头,老实道:“也遇到过不好的事。”
叶景蓝伸手抬起萧墨璃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是遇到不好的事,不过你在我身边我从来没觉得难过,或是不想继续。等你体内的蛊虫解了,你也要这么想好不好?”
萧墨璃要开口,叶景蓝一把捏住他的嘴:“我知道你现在有蛊虫,但是不许说别的。”
萧墨璃噘着嘴,被放开才小声道:“好。”
“乖!”叶景蓝见他嘴被自己捏红,有些心疼,轻轻落上去一个吻,“弄疼没有?”
“没有。”萧墨璃摇头。
叶景蓝怕萧墨璃在一旁无趣,建议道:“我恐怕要写很久。这里灵炁充足,你要不要在旁边修炼?”
“好。”萧墨璃虽然答应,神情却依旧蔫蔫。
叶景蓝知道他在蛊虫作用下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修不修炼,解不解蛊都于事无补,只求在最后的日子跟自己相守。但这并非他的本愿,叶景蓝也不想在想法上苛责于他。
总会变好的。
于是叶景蓝在案前奋笔疾书时,萧墨璃就在一边屏息修炼,引山中充沛的灵炁入体巩固妖丹。
写的久了,叶景蓝有时会转转腕子,如果萧墨璃在一旁就会帮他揉揉手腕。看着萧墨璃一脸认真小心给自己揉捏的样子,叶景蓝心中都会涌起暖意,鼓胀而酥麻。
许是过去的回忆太多,叶景蓝每晚都会奋笔疾书到深夜。萧墨璃刚开始要等他写好再一起歇下,几日过去叶景蓝却不让他再等自己了。
和萧墨璃的相遇、相识、相知,到后面的情根深种,表明心意和水到渠成,叶景蓝都还记得。然而有一个下午叶景蓝扭着僵硬的脖子转动手腕时,萧墨璃又把他的手牵过去揉捏,叶景蓝却想把手抽回来。
理智和道义告诉他这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心上人,但看着萧墨璃他却失去了那些感觉。过去的那些心动、忐忑、欢喜,全都不见了。
跟萧墨璃做过的事,谈过的爱都像是一场面无表情的旁观,再也感受不到爱意。
叶景蓝的笑容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与此同时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总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是为什么会失去这样的感情。但强颜做出一副爱得深沉的模样,也不是能勉强的事。
天性里的善良让他知道,不能告诉萧墨璃这些事。萧墨璃本就绝望对生存没有欲望,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难以接受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就糟了。而且他们从前明明是那样的关系,没了感情也是对过去的背叛。于是每天都煎熬在这种愧疚和焦虑之中,却不敢表露出来。
因此叶景蓝只好尽量避免和萧墨璃的接触和交谈,连蛊妖来送饭也是匆匆吃完就赶快回到案边继续写作。好在萧墨璃本就是话不多的人,这样就不会发现自己不爱他了。
萧墨璃刚开始坚持要等,叶景蓝以他的身体为由催他休息。等到深夜里萧墨璃已经睡下叶景蓝再悄悄爬上床背对着他躺下,他真的不知如何面对他。
以往两人夜里都是相拥入眠,叶景蓝自察觉到自己心思以后就做不到了,好在萧墨璃晚上睡相很好,也不会主动抱上去。
生平写完叶景蓝却还记得从前发生的种种,有些担心是否能达成目的。但自己确实又没了感情,顾念着萧墨璃的状况踯躅良久也不敢明说。
还有三天才到取蛊虫的日子,回忆却已写完,叶景蓝只好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医书继续观看。虽然还是看书到深夜,萧墨璃却再也没要求等他一起,而是自己默默睡下。叶景蓝能够察觉他的情绪不好,但实在力不从心。
难熬的十七天终于过去。
“今天就要取蛊虫了吧?”叶景蓝笑着问萧墨璃,语气却控制不住有些礼貌和疏离。
“嗯。”萧墨璃点点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视他的眼睛。
“那我把这儿收拾一下。”
无忧的日子太多,叶景蓝记下了厚厚一摞纸张。刚刚把桌上写好的手稿收拾好,萧其玉就已拿着六角木匣过来了。
叶景蓝见她过来,上前问道:“长老,怎么我还能记得原来的事呢?”
萧其玉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以喜乐为食,并非以记忆为食。”
“原来如此!”叶景蓝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没有成功。亏我还把以前的事都写下来了。”
萧其玉仿若未闻,把六角木匣打开指挥道:“把头发散开。”
叶景蓝把头发散开,萧其玉用碧玉镊子拈起母虫,将其轻巧放置在叶景蓝头顶的四神聪穴位间。
不过片刻,母虫透明肚腹里的流质似被搅动,脐尖涨得突出,萧其玉又用镊子将其夹起。
“这就好了?”叶景蓝问。
“这只是开始。”萧其玉将母虫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你的命倒好。子虫吃得越多,力量越大,到时所需时日也就越短。”
叶景蓝舒了口气:“那就好。”
萧其玉看了一旁坐立不安的萧墨璃一眼,神情依旧冷硬:“该你了,把头发散开。”
萧墨璃坐下,将如墨的黑发散开来,垂着眼一副悉听尊便的乖顺模样。萧其玉拿着碧玉镊子将母虫放到萧墨璃头顶同样的位置,等母虫的脐尖缩回去后又将母虫镊走。
叶景蓝问:“这要多久才能好?”
萧其玉道:“等原来那只死了。”
叶景蓝又问:“何时需要取心头血?”
“三日之后开始,每隔一日取一次。”萧其玉小心地将六角木盒盖好,“我给你准备了一间客房,会有人带你去。”
叶景蓝不解:“为何要住到别处?”
萧其玉收好东西,抬头看他一眼。
叶景蓝心中一颤,他觉得萧其玉似乎已经发现自己的心思了。
萧其玉又看了萧墨璃一眼,反问一句:“神志蛊相争,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一只蛊虫就能将中蛊之人的精神击垮,两个蛊虫斗个你死我活,中蛊之人的精神会相当煎熬甚至崩溃。叶景蓝心中明白,仍坚定道:“那我更要留下。”
“你倒是心好。”萧其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又走路带风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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