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两人终于重新睡到了一处。
上床就寝前叶景蓝发现被子似乎没怎么动过，再看萧墨璃一身掩饰不住的疲态，方才后知后觉明白他昨夜竟是一夜未眠。
萧墨璃在睡梦中还是不安稳，眉头总是不时蹙起，浑身肌肉僵直，手脚甚至还会抽搐几下。叶景蓝睡得浅，醒来就会在萧墨璃的背后轻轻拍他，等他放松下来再睡。
第二天又是母虫吸血的日子。叶景蓝早早起来，找出个由头出门去另一间客房候着。
萧其玉也不含糊，一见他开门见山就问：“你把他哄好了？”
叶景蓝不敢打包票，只得斟酌着道：“昨天哄好了。”
萧其玉一边麻利地开盒子取蛊虫，一边毫不留情地表明看法：“他现在思想不受控制，若是阻拦医治，打昏了对他也好。”
叶景蓝不敢苟同，却不好在长老兼长辈面前表达不满，只道：“我会尽力跟他说的。”
萧其玉看他一眼，表情仍看不出什么变化，语气却似乎没那么坚硬了：“神志最为疯魔的时候也是最后的挣扎。”
两蛊相争，必有一死。萧墨璃脑中蛊虫的争斗现在已经到了最要紧的关头，神志受的影响也最大。但只要熬过去，等子虫将之前中的百忧蛊虫杀死，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叶景蓝闻言也多出些勇气和期盼，乖巧趴好：“是！阿璃再忍耐几天就好了。”
萧其玉小心将母虫放在他背上，不再说话。
取血完成后，叶景蓝收拾好自己，又转去厨房要了些刚出炉的点心。
回到屋里时，萧墨璃正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叶景蓝将手里端着的盘子放到他面前的桌上：“阿璃，厨房今天做了各式的鲜花饼，又香又好吃，尝尝？”
萧墨璃睁开眼，冰冷道：“你怎么能这么高兴？”
叶景蓝知道他可能又要开始钻牛角尖，拈起一块饼扯开话题：“这饼味道真不错。”自己吃完一块又给萧墨璃递了一块饼，“这个是玫瑰饼。”
萧墨璃不接饼，抬手将一盘饼都打翻在地，各色鲜花从碎裂的白屑中滚出，在地毯上汇成一片斑斓的污浊。青瓷盘子虽有厚重的地毯隔着，中间仍是被震出一道裂纹。
叶景蓝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敢再多加刺激，默默低下身捡起盘子，又将那些碎屑残渣一点点捏起来。
“叶景蓝！”萧墨璃看他这样淡定的样子，没来由地发火，一把将他拽起凑近了直视他，“你为什么不生气？！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些气！”
叶景蓝在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里看到了冲天的怒火和怨气，仍淡淡道：“阿璃，我不生气。”
萧墨璃闻言更是愤怒，整个脸都被憋得通红，血丝从眼底浮起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发红，脖子和太阳穴的青筋鼓起，跳得又快又急。
那一刻，叶景蓝以为萧墨璃可能要动手打自己。在医药世家长大，自然明白神志失常会是什么样子。大吵大闹已经算温和，对亲朋好友拳打脚踢的也大有人在。此时竟有些庆幸，自己是精通医术的修士，被打了也不会有大碍。
只是阿璃清醒后想起此时，必然自责不已。这可怎么办？
没想到萧墨璃红着眼瞪了叶景蓝片刻，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一旁的柱子，用头重重磕了上去。
叶景蓝过于惊骇阻拦不及，赶忙跑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好在萧墨璃虽然修为不行，大小也是个妖，没有撞出伤来。只是撞完就蹲坐在柱子下，用手抱着头。
叶景蓝心惊胆战检查完他没有大碍，此时见他这般落魄自责的样子，柔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以后就好了。别害怕，都会过去的。”
萧墨璃闷着头不吭声，叶景蓝心里有些慌，稍用了些力气掰开他的胳膊。
谁知被掩在胳膊下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萧墨璃无声哭着，泪水将整张脸沾湿，糊在他长而卷翘的黑色睫毛上，覆盖住他的瞳孔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叶景蓝见他这般模样，心脏仿佛同时被许多个蛊虫围住吸血，痛得整个人都要皱缩。但此时更重要的便是安慰他，因此叶景蓝拿出一块帕子，小心地帮他把眼泪擦去。
萧墨璃眼睑上蓄着的眼泪被擦干净，却有更多的泪珠涌出来，大颗大颗砸下去，打湿了叶景蓝的手。
“没事，没事~”叶景蓝擦不及奔涌的泪水，恨不得四肢并用齐上阵。
萧墨璃突然大声哭出来：“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没有，没有不值得！”叶景蓝温柔却坚定地安慰他。
“我是个灾星！生下来就克死母亲，父亲也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呜呜……姐姐肯定恨死我了！如果没有我，猫族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他们说的没错，我是猫族的扫把星，不该生也不该活……”
叶景蓝听不下去，用被染湿的帕子轻轻按着他的唇，温柔道：“没有，不是，不是你的错。他们的事都不是你的错，是老天太无情。你不要自责……”
萧墨璃挣脱开他的手，拼命摇头：“不是，就是我的错。如果母亲不死，父亲也不会那么绝望懈怠，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姐姐也不会恨我……就是因为我有罪，才会遭报应！”
“不是，别瞎说！”叶景蓝有些急了。
萧墨璃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抽噎着大声道：“命中注定我就该死！这都是我欠的债！还有不到一年时间了，不！也许不到几个月，也许就是明天！我就要死了！景蓝，我就要死了！”
叶景蓝听他这么喊，眼睛也红了。知道这个预言后，他也想过找人改命，却被妖界卜卦算命之术最厉害的黄鼬妖告知天意不可违。后面他一直安慰萧墨璃总会找到办法的，但其实自己的心里一直都很着急。
丢失了前半生的全部感情，每隔一日就得忍受的钻心之痛，这些不曾让他有过一刻后悔。但此时看到萧墨璃痛不欲生的样子，叶景蓝突然开始怀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倘若萧墨璃真的命不久矣，在最后的日子忍受这般痛苦真的是对他好么？
叶景蓝打了个冷颤，怎么可以这样想！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阿璃，阿璃！”叶景蓝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脑袋，跟他对视，“会有办法的！”
萧墨璃在他坚定的目光中平静下来，任凭眼泪大颗掉落，悲伤地看着叶景蓝道：“景蓝，我配不上你。你对我那么好，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一直在拖累你……”
“没有，你没有连累我，认识你是我最快乐的事。”
萧墨璃低下头，小声道：“你这么善良的一个人，连从前的快乐都被我毁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生来不详，修为又低，你以后找别人吧。找个爱你的修士，白头偕老。”
叶景蓝红着眼圈看他：“那我不愿意呢？我只要你。你不许走！”
然而萧墨璃根本听不进去，不停地流泪说自己对不起叶景蓝，亦或是自己不该活，死了才好。
叶景蓝没办法，也不想把他打晕，于是将萧墨璃抱起来坐在床上搂住，时不时拍拍他的背，看他哭累了就起来喂点水。
萧墨璃沉浸在难以释怀的绝望和悲伤中难以自拔，直到深夜才慢慢平静，挂着泪痕睡过去。
叶景蓝本担心第二天萧墨璃还会接着伤心，没想到早上萧墨璃一睁眼就不吭声，叶景蓝说什么也都不理会。
蛊妖送来饭后萧墨璃终于有了反应，将饭菜一掌掀下，指着门外对叶景蓝喊：“你为什么还在这儿？看到我发脾气你还留这儿？快走啊！！”
“我不走。”叶景蓝知道他现在的话不能听，也怕自己离开他又会伤害自己，在一旁拿出医书静静地看。
萧墨璃见他无动于衷，瞪了一会儿自己坐回床上。
叶景蓝以为他去偷偷哭泣，放轻脚步跟过去一看才发现萧墨璃人已经没了。大惊之下走到近前才发现被子里拱起小小一团。
叶景蓝试探着小声喊他：“阿璃？阿璃？”
萧墨璃没回话。叶景蓝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从里面抱出一只涕泗横流的小黑猫。叶景蓝把黑猫捧在怀里靠到心口上，温柔问：“这是谁家的小猫咪呀？”
萧墨璃抖了抖耳朵，却没回话。
叶景蓝自顾自接上自己的问句：“哦~是我家的小猫咪~”边抱猫踱步边哄他，“小猫咪生病了不舒服，等治好了就没事了~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