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一 父母爱情

叶盛取了化名刚刚入学时很不喜欢尘世里的年轻人,针尖大的事都能喋喋不休辩个没完,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尤其是那个姑娘。
众星捧月一样被众人围着,身边总有些男男女女跟她说话。
她的话不多,常常微笑着听别人高谈阔论,是聒噪的源头。
沈修竹注意角落里的男孩子快半年了。
那个孤言寡语的男同学自从入学就一直孤零零的,上课的时候总是坐在角落里,下课也不会跟人交流。班级的活动虽然参加,但也从来不会主动跟人说话。形单影只,遗世独立。
沈修竹有几次在食堂遇到,他都是吃的青菜豆腐之类的素菜,垂眼看着不沾荤腥的菜叶,板板正正仿佛一个苦行僧。衣服的面料看着粗厚,大概家里条件不是很好。
寒冬腊月北风能吹进骨缝里,其他人都换上了御寒的衣物,叶盛单薄的衣服从秋天穿到冬天,看着都冷。
“叶盛。”
叶盛抬头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姑娘,冷冰冰问:“什么事?”
沈修竹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程老师教的数论太难了,他那天提的问题其他人都做不出来,只有你解出来了。能不能教教我?”
修真界派出去学习新鲜知识的子弟离开前都被家里的长辈反复嘱托过,尽量不要跟尘世百姓产生纠葛,暴露修真界的存在。
叶盛自入学一直避免跟其他人有过多接触,谁知拒绝的话开口却变了:“好。”
学校里的知识对从小研读各种典籍的叶盛来说并不难,对这个好学的女同学,叶盛实在不好拒绝。
沈修竹跟他约好每隔一天教她一次,叶盛自己也是学生,却尽职尽责每次都准备好讲义,深入浅出地给她讲解。
上完课差不多是饭点,沈修竹就拉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还抢着付饭钱,叶盛要自己给,沈修竹就可怜巴巴看他:“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问你了呀。”
叶盛向来嘴笨,只好认命地吃掉沈修竹给自己买的肉菜。学校的大锅饭做的不好,素菜还能勉强入口,肉菜要么肥腻,要么荤腥,在沈修竹的监督下却不能做出浪费粮食的事。
时间一久,班里就有流言传出。大家都不喜欢那个角落里阴郁冰冷的同学,一致觉得是叶盛缠着沈修竹。
有次下课叶盛出门就被班里几个爱出风头的男生拦住:“你离沈修竹远点!”
叶盛瞟他们一眼,一言不发拔腿就走。
领头的男生见状赶快按住他肩膀,没想到叶盛看着身板小,力气却很大,一点没被妨碍。
男生恼羞成怒,从后面拽住他的领子。
“你在干什么!”沈修竹返回来拿东西就看到这一幕,大声质问那个男生。
“修竹,这小子对你图谋不轨。”
“你胡说什么!”沈修竹掰开他的手,“他只是在教我数论,而且还是我找的他。”
“修竹,教课是教课,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沈修竹拉起叶盛就走:“他才没什么不对,是你心不清明,看什么都不对。”
那个男生还是要拽叶盛,叶盛怕他碰到沈修竹,扬手拍了回去。手背从粗粝的墙面划过,刮出一些血痕。
沈修竹急了,大声道:“你干嘛纠缠不休!”
“我没有!我就是拉了他一把。”男生悻悻看着叶盛,趁着沈修竹低头看他的伤口,用口型说了一句:“你等着!”
伤口不深,但创面大,丝丝缕缕往外渗着血。沈修竹红着眼睛帮他上药,发现他手上一层坚硬的茧,像是多年体力劳动形成的。又看到他这么冷的天气还穿得单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
叶盛看她哭了,忙道:“我没事,不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哄慰哭泣的人。
沈修竹上好药,吸了吸鼻子:“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连累你。”
“你不用道歉,我不在意。”
晚上叶盛看着被层层裹住的手,想起她握住自己手时温热的感觉,突然有些惶恐。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确经常看沈修竹,一开始是觉得她是吵闹的源头,后来他好像会不自觉关注她在干什么,无论她身边是否有人……
出门前明明被嘱咐不要过多与人牵扯!自己以后是要做叶家家主的人,怎可如此优柔寡断?还是少跟她接触吧。
后来叶盛借口自己要复习,开始疏远沈修竹。沈修竹察觉到他的意图,却也默许了这样的渐行渐远。
“回来了?课业可曾丢下?”回去的第一件事就被叶父询问功课,问的当然也不是学校里的课业,而是要时时温故的叶家家学。
“儿子每日都有温习。”叶圣朴恭敬回答。
叶父点点头:“那就好。你在学校不便修炼,回来得好好抓紧时间。”
“是。”
祖屋后山有个灵气充沛的山洞,夏日里清爽无比,冬天却冷得渗人骨头。修真之人自不畏寒,叶圣朴穿着单衣被冷风穿过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双在寒风中小心翼翼覆上的手,柔软又温暖。像是冬日里的懈怠,是不该被允许的。
叶圣朴摒去杂思,将在外无法练习的几套剑法一一舞过后,坐下开始修炼。久不修炼的身体仿佛久旱的田地,贪婪地运化天地灵炁。收势时叶圣朴瞥到自己早已无损的手背,却又一次想起那双手,还有那个人。
叶圣朴心中无奈,心有杂念对于修士来说太不应该。父亲就是年少时一时走岔了气,差点酿成大祸,甚至于寿命大减。自己是在要专心的耳提面命中成长起来的,怎可如此意志不坚?
然而叶圣朴越是想忘记这件事,就越是会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跟自己说话的样子,认真看书的样子,和别人说笑的样子……桩桩件件,尽刻心头。
假期在每日的修炼中过得飞快,叶圣朴每日都去山洞的冷风中静坐,却不敢修炼。叶父很是欣慰,却不知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已有了心魔。
不可说的心魔。
“圣朴,你是叶家第一批出去读书的,民间医学虽有新意,但你无需照单全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还有要小心自己的身份,不可被百姓发现。”
“是。”叶圣朴出了门,又变成了默默无闻的学生叶盛。
沈修竹的冬天也并不好过。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从没亲眼见过人间疾苦。却在暖融融的屋子里一直担心那个只穿单衣的穷小子,不知这么冷的天,他回去还要不要干活?
两人在学校的第一面一句话都没说,又仿佛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叶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控制不住偷看沈修竹,而看过去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常常撞上,相触即分。
春日渐盛,厚重的衣服都被年轻人抛弃在衣柜里。沈修竹终于不再担心叶盛那看起来单薄的衣服,却被其他人缠得烦恼。不止是自己班上的男同学,还是其他甚至从没见过的男同学,以各种名义给她送花,以及其他美丽昂贵却无用的东西。
沈修竹礼貌地拒绝了那些没来由的礼物,于是有人禁不住在全班的注视下问:“沈修竹,如果是我给你的礼物,你愿意收吗?”
之前带头拦着叶盛的男生在其他人的主动出击下,终于忍无可忍,提前准备了一封洋洋洒洒的情书和自己亲手种的玫瑰,在全班的见证下情意绵绵地问着那个温柔的女孩。
叶盛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给沈修竹送花,而且男孩眼中的情谊那么赤城热烈,连旁观的都能体会到其中的忐忑和情意。
已经有人在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叶盛不敢再看,收拾东西赶快离开。
胸口有东西在灼烧,烧得五脏六腑拼命叫嚣。叶盛背着包在操场走了一夜,露水冲散心头焦黑的灰烬,刷出里面沉甸甸的一点心意。
第一缕阳光透过薄雾照到新生的叶片上时,他突然明白,如果她真的同意了,今后的每一天、每一年自己的心都将在这样的灰烬中苟延残喘,永无解脱。
沈修竹自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周六别人都在懒床的时候也不会改变。静静拿了本书出去,却在门口看到一个泛着寒气浑身湿漉漉的人。
“叶盛?你怎么在这儿?”
“你答应他了吗?”
“什么?”沈修竹看着被浸湿的衣服都替他冷,嗔怪道:“你衣服怎么湿乎乎的,快回去换衣服。”
叶盛直勾勾盯着她,不为所动:“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你赶快回去换衣服。”
叶盛听到那个答案,被忧惧抽空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一丝活气,却不想离开。
沈修竹看他一下泄了气,牵线木偶一样呆呆看着自己,有些好笑:“冻僵了么这是?你快回去换衣服。”
顿了顿又问:“今天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去逛逛?我舍友还在睡觉。”
回去的路并不长,叶盛第一次觉得不能御剑如此不便。
“这么快?”沈修竹刚上楼把书放回去,叶盛就已经换好衣服过来了。
校园附近有个集万千学生宠爱的街市,周六更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叶盛却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在沈修竹不看自己的时候盯着她。
路过一家古玩店时,沈修竹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摆着的那对景泰蓝鸳鸯,器型美观,釉色匀称,只是价格不太美丽。况且自己也没有买它的理由……
匆匆一瞥没做停留,沈修竹去小摊上买小吃,回头却不见了跟在身边的叶盛。正着急要喊,就见叶盛突然从人群中出现,一脸严肃地递给她一个雕花的木盒子:“给。”
“什么?”沈修竹打开盒子,正是刚才自己多看了两眼的那对景泰蓝鸳鸯,“你这是要送我?”
叶盛点点头,却不肯看她眼睛,很感兴趣似的盯着沈修竹买的小吃,明明他一口都不爱吃。
“不行,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叶盛忙拦住她的手,触碰到又被烫一样收回去:“不贵重,你收着吧。”
沈修竹心疼他自己条件不好还要给自己买这么贵重礼物,嘴角却控制不住上扬:“那我把钱给你。”
叶盛一蹦三尺远,还把手背到身后:“不要。”
沈修竹好笑得不行:“那好吧。”叶盛这才回来。
下午回到学校,沈修竹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还是不能收这个。”
叶盛心一点点冷下来,问:“为什么?”
沈修竹抬头与他对视,指指盒子:“这是鸳鸯。”
“我知道。”叶盛看着盒子,有些不确定,“你不喜欢鸳鸯?”
沈修竹看他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鸳鸯是夫妇和睦之鸟,不能乱送的。”
叶盛没说话,沈修竹看他咬着唇简直快要渗出血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叶盛深吸口气,问:“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沈修竹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一个很少有人经过的角落。
叶盛伸手画了一个隔绝声音的结界,转头严肃对她道:“沈修竹,我有事想告诉你。”
沈修竹忐忑跟他过来,本以为会听到告白,没想到他对着空气比划了几下,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什么?”
“你听过修士吗?”
沈修竹没想到是这个开场白,小心问:“好像听过,是算命的吗?”
叶盛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有的修士会。但我不会。”
虽然不太明白,沈修竹还是点点头:“嗯。”
叶盛看她没有被吓到,接着道:“我叫叶圣朴,是济源门家主之子……”
沈修竹听他滔滔不绝讲了一通,心却越来越凉。他们虽然刚刚开始接触医学,却也知道精神疾病难以医治。本来之前过得就苦,他还那么年轻……是以前遇到了什么事吗?
叶盛看她眼圈越来越红,停下来问:“你怎么了?”
沈修竹尽力扯了一个笑:“没事,你继续说。”
叶盛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古色古香的配剑,介绍道:“这是我的佩剑濡风。”
沈修竹看他突然凭空变出一把剑,有些怀疑自己的世界观:“你不会还会飞吧?”
叶盛点点头,真心实意地邀请:“你要不要试试?”
沈修竹有点怀疑这一整天其实都是一个梦境,从来冷淡不爱说话的人一早上就湿漉漉地等着自己,两个人像其他小情侣一样去逛街,穷小子买了一个以自己的家底都觉得贵的摆件,然后跟自己说他是一个会飞的修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么天马行空的梦,但沈修竹一直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好。”
剑真的悬空了,叶盛站在剑上,朝她伸出手:“来。”
沈修竹小心翼翼踏上去,发现自己离叶盛好像太近了,呼吸从耳边拂过,有什么东西响得热烈,不知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你恐高吗?”叶盛低沉的声音近距离在耳畔炸开,仿佛还能感觉到胸腔的震动。
沈修竹摇摇头,看着脚下的景物一点点升高,有些疑惑:听说晚上做梦在飞说明会长个子,自己都成年了难道还会长高?
叶盛带着沈修竹在园林般的校园上空逛了一圈,落日的余晖给校园里的同学渡上金边,一切都美得不太真实。沈修竹好奇问:“他们看不到我们吗?”
“看不到,我开了结界。”
落地后沈修竹心跳没慢下来,有些雀跃地想,自己居然做了这样的梦,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叶盛再不说,自己就主动一点好了。
“沈修竹。”叶盛,不,叶圣朴定定看着她。
“什么?”
“鸳鸯是我想送你的,希望你能做我的一生之伴。今天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是想问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真实的我?”
沈修竹很是欣慰,虽然这个梦有点乱七八糟的,但终于到了自己想要的环节,于是点点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好啊。”
一直到很久以后沈修竹都有些气恼,怎么就以为这是梦了呢?怎么还没恋爱就草率答应要过一生了呢?叶圣朴这个表面严肃的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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