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蓝屋里就一张床。一人一猫睡了许多天，叶景蓝已经习惯了一人守着半边离病号远点的睡法。想到阿璃伤好了还是要离开，叶景蓝怎么也睡不着。这些年虽然接触了许多小动物，但这是第一次养猫，还是这么特别的“猫”。
叶景蓝虽然睡不着，但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就听到黑暗里似乎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气。
“萧墨璃。”叶景蓝睁开眼看着虚空，认真问道：“你真的想回去吗？”
黑暗里看不到萧墨璃的眼睛，叶景蓝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良久，叶景蓝打算假装扯点小呼装睡的时候，听到萧墨璃淡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姐姐在找我回去。”
叶景蓝心中黯滞，阿璃是不想回去的吧？可是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作为族长的弟弟，他有他的责任，自己拖了几天还能怎样呢？
“你回去还会有危险吗？”叶景蓝有些担心。
“源叔叔说他们杀了父亲和经手的买办妖，赶走了辖地所有的猫妖，放话再有猫妖入内一概不留。妖界信奉杀妖偿命，应该不会再做什么了。”
叶景蓝懊悔，那时候阿璃刚刚遭遇丧父之痛，还受了重伤。自己看他不开心，总是想办法逗他，甚至还开了不好的玩笑。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还总是……”
“不必抱歉。我本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妖。”萧墨璃的声音没有起伏，“那时除了对父亲舍身救我有些诧异之外，我其实没有太难过。”
“阿璃……”
“我跟父亲从来不熟。自小就是如此。他总是在山里闭关，不许人打扰。姐姐是族里天赋异禀的妖，早早便可化形，又是下一任族长，常年跟源叔叔去跑各个妖店。我留在族里自己修炼，没人跟我说话。他们说猫妖就要有猫妖的样子，说话太多岂不是跟狗妖一样，聒噪得讨嫌。”
萧墨璃顿了顿：“姐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们却不是这样了。族里的大妖小妖都聚在姐姐身边听她说外面发生的趣事，父亲也会出关迎接她。我听到谈笑声才知道姐姐回来，一进门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一齐看我。父亲诧异问我，你怎么来了？原来在父亲心里，我这么孤僻的妖是不该去的。”
萧墨璃翻了个身，声音在黑暗中越来越低：“我那时候以为父亲喜欢姐姐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天资太差。妖族凭实力说话，我作为族长的孩子，妖力却一直没什么长进。我于是也拼了命的闭关修炼，一年又一年，却总是赶不上同龄妖的妖力。父亲和姐姐难得都在族中的时候，我还去问修炼的要领。父亲说修炼的法子不就那么多，谁还有什么特别呢？姐姐跟我说不必那么拼命，不急在一时。后来越长大，其它妖不费多少力就能达到的修为我就算拼命也跟不上了。比我后生的妖一个个可以化形了我才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觉得我练了也没用。一般幼妖生来就有妖丹是人身，一百余年就能完全化形。姐姐用了不到百年，而我用了一百五十三年。”
叶景蓝静静听着，想伸手摸摸他又不敢。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吗？”黑暗中低沉的声音像是发问，又自顾自答下去，“我能够化形了才知道，他们不是讨厌我。”萧墨璃停顿了一下，“他们是恨我。恨我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父亲的妻子，姐姐的母亲。”
叶景蓝心中一惊。从前虽然也听过妖族的大概情形，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可是，上一任猫妖族长的妻子不是一百多年前就不在了吗？
“你母亲……不是早就过世了吗？”叶景蓝小心翼翼问。
“我从没见过她，她是生我而死的。”
怎么会！作为医生，叶景蓝很清楚即便是猫也很少难产至死，何况是妖！
“从没有妖会难产而死，你应该也明白。小时候一直没人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母亲，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她原来是被我害死的。父亲恨我是应该的，姐姐恨我也是应该的。虎族进攻猫族那天，我本想死在虎爪下也算死得其所了，没想到父亲竟然拼命救我。他恨我的生，却还是救了我的命。”
叶景蓝看着旁边小小一团黑色，心中酸涩不已，这一百多年的日子里，竟从来没人给过他一点温暖，实在没忍住贴上去搂住可怜的小猫咪。
“不是你的错。你母亲离开不是你的错，修炼慢不是你的错，虎族的事也不是你的错。”叶景蓝抱着黑猫，胸腔酸得几乎要发抖。
“叶景蓝，谢谢你。”黑暗中一金一碧的一双眼睛，琉璃似的映着月光，盈盈的又像汪了一些露水。
第二天醒来，叶景蓝的怀里已经空了。迎着朦胧的晨光，通体黝黑的猫蹲坐在窗边，目不转睛看着窗外。
叶景蓝走过去，把垫子放好，抱起黑猫放上去贴心道：“地上凉，小病号。”
两人再没提过那晚伤痕累累的过往，也没提过萧墨璃伤好之后的事。叶景蓝白天专心地帮他制药敷伤，晚上又天天耍赖喊冷要抱毛茸茸的才能暖和。萧墨璃自从那晚后，再没说过那么多话了。
眼看着伤口敷着药一天天好起来，纱布终于拆完的那天，萧墨璃主动问叶景蓝道：“你真的到邛崃山有事吗？”
叶景蓝不看他，手底下收拾这些天做好的各种药，点头道：“邛崃山那边需要有人去给大熊猫治病。我们院长是个财迷，一直想让我接这个事。磨了我好久，我就答应了。”叶景蓝有些心虚，这其实是后来去找院长求的活儿。院长已经明里暗里地多次催他回去坐诊了，没想到他竟然要跑好远去义诊，被气得说要去看人医。
“什么时候走？”萧墨璃又补充一句，“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叶景蓝把药装好，闷闷道：“那就明天吧。”
邛崃山说是山，其实是一座跨越多地的山脉，连绵多里青翠无边。灵炁充沛，自古就是修行的好地方，被仙门妖族划分出若干个领地。萧墨璃说姐姐最近借住在四姑奶奶家修炼，就在其中一座山里。
山势迤逦连绵，风景优美游人如织。叶景蓝抱着一只黑猫走在游客中，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搭话：“哎，你出来玩还带着猫啊？”
“你家猫也太乖了吧？”
“好羡慕，我家的猫从来带不出门，别提带到这种地方了，肯定吓得早跑了。”
“好可爱哦，趴着怀里一动不动，眼睛也好好看，还是鸳鸯眼。”
这些人夸着夸着手就开始往黑猫身上招呼。叶景蓝赶紧把猫挪开，冷然回绝：“别动，他会咬人的。”
还有熊孩子凑在旁边，伸着咸猪手想偷偷摸猫。叶景蓝抱猫裹紧，面色不善，熊孩子还看不懂脸色，在旁边一直“喵~喵~喵~”地逗个不停，比夏天的蝉还聒噪。
叶景蓝不堪其扰，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急匆匆往山深处赶。
直到进了没有人烟的偏僻之处，叶景蓝才轻轻问怀里的黑猫：“是这里吧？接下来没路了可怎么走？”
萧墨璃看看四周道：“这附近有妖阵，寻常人进不去，但我能看到。接下来我告诉你往哪儿走。”
叶景蓝依言悉听吩咐。怀里的猫踩在叶景蓝的胳膊上立起来看向四周，毛茸茸的胡须似乎能碰到脸皮上。青年清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拂过：“往左……上坡……右转……左边有树枝……”叶景蓝听他连树枝都要说出来让他避让，偏还是不带起伏的语气，心里化成一团。
没想到这路七拐八拐的还挺长，披荆斩棘才能前进，鸟鸣声也越来越稀疏。叶景蓝正纳闷还要走多久才能到，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