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过去,其他地方已经开始转暖,位于唐古拉山脉的格拉丹东却终年积雪。到了山脚下,抬头便是白茫茫的一片,雪盖下的植物露出一点绿色的尖角,一脚下去就是一片绿意。
一行人在林间草地中穿穿梭梭,走入了一块谷地,一个木制的客栈突然出现在已经渐暗的视野里,亮起的灯笼旁照起一块旧匾,上书“月来客栈”。
里面点了不知多少灯烛,亮堂得很。桌椅虽然摆放杂乱,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客人正在吃饭,有红有绿的,不知是些什么妖。
一道婉转悦耳的女声突然从柜台处传来:“秀儿,是你来啦!真是好久不见!怎么有空来这里?”身穿绯色轻纱妆容艳丽的女子坐在柜台后,鲜红的蔻丹衬的肤色比手里的羊脂玉烟斗还白上几分,笑着从柜台出来招呼他们。
雪山上温度一直不高,越往深处走就越冷。客栈并不暖和,这女子穿了一件透着肌肤的纱衣,客人们穿的也是初夏秋冬都有,看上去有些奇怪。
这世间三分,修真者、普通人和妖族各占一些天地。其中,修真者和妖族的领地早有划分互不干涉,但普通人因为不知其他存在,自有人间的划分。修真者同时又可以跟普通人订立契约,人和妖都不得涉足领地。妖族和人的地界却是多有重叠的,但往往会设立结界或迷障,少有冲突。这个客栈虽然离普通人开的歇脚处不远,能进来的只会是妖。但他们穿的也太显眼了……
店主拉着四姑奶奶热情地聊了好一会儿,才领着一行人往楼上走。大熊二熊扛着秘密装了萧天姒的箱子,也晃晃悠悠地跟上去。
萧天姒毕竟是猫妖族长,上一任族长刚死,这一任就走火入魔。不论是猫妖族内部还是其他妖族最好都不要知道这件事的好。是以四姑奶奶连好友都没告知,只是扯些别的话说。
叶景蓝看着店主影影绰绰的背影,心道做妖便不惧冷热,也是很方便啊。不知阿璃现在用不了妖力冷不冷。
他低头看怀里的黑猫,对上一金一碧的两只眼,正抬头看着他。
“你不要提你爱吃四姑奶奶带你吃的手撕兔。”萧墨璃没头没尾悄声来了一句。
叶景蓝看着黑猫瞳孔里露出不解神情的自己,也压低声音问:“啊?为什么?”
“店主是兔妖。”
“哦哦。”
店主把几人带到最边的位置,笑着说:“知道你喜欢清静,这几间靠边最安静了,旁边的屋子也没人。安顿好了来找我,咱们好久没在牌桌上碰了。”说完眨眨眼走了。
为了不惹人疑虑,一共要了三间屋子,四姑奶奶一间,大熊二熊一间,叶景蓝和萧墨璃一间。大熊二熊把箱子抬进四姑奶奶房间后就走了。叶景蓝抱着黑猫进了四姑奶奶对面的屋子,关上门把黑猫慢慢放到床上,想起刚刚说的有些好奇:“妖族不是成妖以后就跳脱以前的身份了吗?要是介意别人吃什么,狼妖和羊妖不早打起来了。你为什么让我不要提吃兔子的事?”
萧墨璃端坐在床上,看着他:“话虽如此,你要是在兔妖面前提起吃兔子,不免也是挑衅。”
叶景蓝奇怪:“我为什么要跟她聊这个?”
“你不是想跟她说什么吗?”萧墨璃看他刚才盯着兔妖的背影。
“哎呀,你不说我倒忘了,真有事找她呢!”说完叶景蓝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回来以后叶景蓝发现房间一片漆黑,回忆着摆设轻轻摸索过去,发现萧墨璃已经面朝里睡下了。这两天心神振动大,明天又要去找药,是得好好休息。叶景蓝帮黑猫盖严被子,也静静睡下。
走之前叶景蓝在萧天姒周身大穴都施了银针,嘱咐四姑奶奶在晨昏交替之时运灵炁在全身走一遭。早上天刚亮,叶景蓝怀揣着黑猫坐在乌溜溜的马背上跟四姑奶奶道别:“今明两晚都是月圆之夜,我带着墨璃一起去找药,找到了立马回来。”
太阳开始升起,斑斓的朝霞在雪地上反着晶莹的光,有些晃眼。高原的春天五六月才开始,马蹄阵阵,踏出一行绿色的脚印。
叶景蓝坐在马背上眯眼看着地图,自言自语:“还好找店主要了一匹好马,不然这么厚的积雪可怎么走。”
“原来是店主找来的马,怪不得不怕妖。”萧墨璃探头,“地图上的方位好找吗?”
叶景蓝看着前方摇头,“地图上标的范围太大,其实我们已经到了标记的地方。”
萧墨璃声音低落:“要是今明两晚找不到怎么办?”
叶景蓝安抚性地拍拍黑猫,“四姑奶奶不是已经让人去请圣手姜氏了吗?如果这边来不及,那边也有办法。”说完神秘一笑,“况且我还有个宝贝。”
叶景蓝从乾坤袋中摸出个罗盘,念了几句法诀,罗盘上的指针颤动了几下,落在右前方。叶景蓝调整马头,得意道:“还好带了这个,灵炁盘可以指向附近灵炁最足之处。月华雪兔子靠天地灵炁长成,又可向外散发灵炁,在此地灵炁盘指的方向应该就能找到月华雪兔子的所在了。”
又走了一会儿,怀里的黑猫突然动了一下,“什么声音?”
叶景蓝拉马停下,确实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呻吟,像是什么动物在哀叫。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远处白色的雪地里有灰黄色的一团东西。走进一看是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方脸狐狸。
叶景蓝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狐狸的右前腿被捕兽夹牢牢夹住,皮肉上沾的血已经干涸暗沉,好在骨头没有断,细长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和猫。叶景蓝看看瑟瑟发抖的方脸狐狸,轻柔道:“乖乖别动,我这就放你出来。”
方脸狐狸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灰黄的毛在冷风中颤抖,倒是没有乱动。叶景蓝细心包扎完伤口,狐狸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跑没影了。叶景蓝仔细一想,这灰扑扑脸又方的狐狸不就是藏狐么?是够特色的。
越往山高处走,路越是崎岖难行,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散落土间,到了下午仍然没有头绪,叶景蓝心里暗自有些着急。正看地图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个男声突然响起:“你们要去哪里?”
一个浓眉小眼国字脸的男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正好奇地看着他们,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绿色袍子,在雪地里有些显眼。
叶景蓝收起地图,一本正经道:“我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观星。”
“这山上你们别去,有厉害的东西。”国字脸男子往上看去,神情好像有些害怕。
叶景蓝笑:“你不是也来了吗?”
国字脸男子的脸似乎更方了,弱弱道:“我正就是要下山的。总之你们尽量别上去。”说完就离开了。
看着绿色的背影越来越小,叶景蓝裹裹身上的衣服道:“一个人什么都不带从山里冒出来,这怕不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不想让我们上去呢?”
萧墨璃道:“我现在虽然感应不出他是不是妖,但我觉得他出现在这里肯定有蹊跷。”
叶景蓝点头:“希望不是觊觎月华雪兔子的人。要是他知道有月华雪兔子,应该早就占为己有了。但为什么不想让我们上去呢?”
两人没商量出结果,跟着灵炁盘绕来绕去,走到天黑还没个眉目。月亮一点点升起来,映着雪光,四下倒是亮堂。座下的马奔波了一天,已经没什么力气,蔫蔫搭搭地走着。
突然,走过一个坡,叶景蓝看到一块斜立的大石头,转过去发现其下竟有个山洞。把灵炁盘拿出来,竟然不怎么动了。
叶景蓝唤道:“阿璃,我们找到了!应该就在这下面。”
点了个火符照明,叶景蓝抱着猫小心爬下去。里面的空间倒是不小,但越往里走洞顶越是狭窄。叶景蓝躬身走到深处,眼看着快没路了,突然发现乱石堆砌的洞壁下有个小孔,里面幽深难辨。
萧墨璃也看到了那个小孔,跳下去对叶景蓝道:“我进去看看,月华雪兔子长什么样?”
叶景蓝道:“长得像披了一层白毛的白菜。你进去看看,没有就赶快出来。”
萧墨璃转眼就钻了进去,叶景蓝把火符尽可能放在洞口,想给他一点光亮。
萧墨璃进去好一会儿也没个动静,叶景蓝心一直提着,焦急地看着洞口,余光里突然瞥见一缕白色的毛。阿璃的毛是黑色的,今天骑的马也是黑色,这白毛…遭了!这石洞应该是被什么野兽占据的!
这么想着,叶景蓝突然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后背的汗毛争先恐后立起来,简直要把衣服撑破。他缓慢地转头,对上了一双蓝莹莹的圆眼,黑白斑驳的毛色,哈着热气的嘴角还有血迹。是一只健硕的雪豹,刚从洞口进来,看着里面的不速之客。
叶景蓝毫不怀疑它跃过来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他另一只手把乾坤到解开,悄悄伸进去摸出两样东西。
雪豹慢慢踱步过来,长尾巴一晃一晃,大概觉得美餐已到盘中,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这时萧墨璃终于从小洞中钻了出来,嘴里叼了一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植物。他刚刚放下月华雪兔子,就看到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
萧墨璃走到叶景蓝面前挡在他前面,躬身看着比自己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雪豹。突然什么东西“嘭”地炸开,雪豹被吓得抖了一下,空气中骤然被黑气弥漫,还有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散出。
叶景蓝一把捞住没有妖力还想去逞能的黑猫,猫着腰极速冲出了洞口。洞口躺着一匹还冒着热气的黑马尸体,脖子已被咬穿,怪不得刚刚没听到动静。
不知什么时候叶景蓝手里已拿出一把银光闪闪的灵剑,刚出洞口就抛出跳了上去,向空中飞起。
“好险好险!吓死我了,还好带了铺墨粉。”叶景蓝不禁后怕。
铺墨粉是修真界对付妖类常用的一种暗器,妖在晚上能视物,人不行。而铺墨粉能阻住妖的视线,对人却没有影响。从前三方混战时,济源门的铺墨粉卖的很是走俏。
后怕完叶景蓝想起阿璃居然还档到自己前面,责怪道:“刚刚那么危险,跑我前面干嘛?我既然来找药,自然会备好东西。”
“对不起。”萧墨璃低着头很是乖巧,“还有我忘了留月华雪兔子的根。”
叶景蓝最受不了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大咧咧道:“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那样太危险了,下次不许再这样。月华雪兔子世上又不止一棵,只是这棵比较好找,也是巧了。”
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你真的是要去邛崃山治熊猫的吗?”
叶景蓝揉揉怀里的小脑袋:“我家是医药世家,这边灵草仙珍多,可以顺便采个药嘛。乾坤袋是采药必备的装备,果然用上啦。”
济源门是医修,数百年前还能治妖,采的药自然也不是寻常草药。灵珍仙草多生长在人迹罕至灵炁充沛之地,这种地方往往也是险境,野兽、各色妖物都可能遇到。因此叶家的人出门总要带许多东西,灵剑、防身斗篷、灵药、毫针……乾坤袋里应有尽有。叶景蓝出门也做足了准备,没想到真用上了。
萧墨璃“嗯”了一声,叶景蓝又严肃道:“不过,主要来送你的嘛。”
站在剑上往下看,端的是一副好风光,白雪皑皑的山林间穿插着蜿蜒的河流,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怀里的黑猫突然发起了热,像个火炉捧在胸口。叶景蓝忙问:“阿璃,你冷吗?”
萧墨璃钻出一颗脑袋:“不是你冷吗?”
叶景蓝道:“不冷啊。御剑有结界,风不会吹到身上的。”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
叶景蓝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怕高,扯谎道:“找到药太开心了。”
萧墨璃还在看他,叶景蓝感觉冷风都快吹不散自己脸上的热度,把他脑袋按了进去,“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