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前散躺在木廊上,仰头静静的看着蔚蓝白云的天空,一切在美好中宁静的可怕。
闭上眼,贫民窟的生活,仍旧时而浮现在眼前,更衬得眼前的安宁。
咚——咚——咚——
脚步和拐杖敲打踏在木廊的声音,从尽头传来。神前散一个鲤鱼打挺跪坐在了木廊上,垂下头。
“夏目先生。”
神前散不用抬头去确认便知来者是谁,正是四年前她昏迷后救助并收养了她的那位先生。
来到这个院子后,整整三年了,她出去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仅仅能见到的人,也只有这位夏目先生以及有时会来拜访他的——他寥寥几个学生。
而这之中也只有夏目先生踏上木廊的声音与常人不同——伴随着拐杖的敲打。
神前散口中的夏目先生是个个子高高的壮年男人,看上去有些消瘦,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浅笑。
深褐色的西装搭配一顶圆檐绅士帽,拐着丁字形拐杖的手常年带着手套,像是上世纪西洋绅士的打扮。
他的三色发色和单边刘海,嘴边蓄着一小撮胡子,倒另有一番风味。
夏目漱石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盘腿坐在了神前散身旁。神前散也一改之前的毕恭毕敬,垂腿坐在了木廊上。
“小散,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学生?”
夏目漱石沉寂了良久,开口道。
“做先生的学生?我自认为没有什么能力对得起先生的教诲,更没什么生为先生学生的自觉。我只是想平平凡凡的能活下去就好,没有太多高尚的理想和想法。”
神前散低着头,看着风吹起自己的衣摆,荡漾在风中。
她自认为并不愧于夏目先生。虽然这三年夏目先生提供了她住处,但每日都是她打扫干净院子。夏目先生每日都会风雨无阻来一次,为她带清一天的进食,相反她也会不会给夏目先生添任何麻烦。
她唯一感到不能一走了之的,便是夏目先生每日对她的教导,整整三年,从不间断。
她并没有拜夏目先生为师,但夏目漱石却像真正在教一个弟子一样,对她毫无保留。
这让她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安。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夏目漱石如此煞费苦心的目的,神前散在心中已经模糊有了一个形状。
夏目漱石叹了口气,从怀里摸索出了两个信封。
“这样吧,你在这之中选一个,完成里面的事,也就算还了我这个人情了。”
神前散偏过头,信封上还未干的字迹印入眼中。
“三刻构想吗?”
三刻构想。
正是由夏目先生提出的。
在战后的混乱期,白天由军警和特务科来维持,夜晚则由港口Mafia来把守,而白天和夜晚的交错时刻,黄昏,就交给侦探社来管理,由此来维持城市的平衡——这就是三刻构想。
她勾了勾唇角,从中抽走了写着(夜晚)的信封。
夏目漱石如意料中的会心一笑。
“夏目先生既然知道我绝对不会选福泽谕吉,为什么还要写一份?”
神前散攥着信封,从木廊上缓缓站了起来。三年的打磨,她身上已经褪去了幼时的稚嫩,更多附上的是那股子生人莫近的气场。
这个人情可真是大啊,可能会堵上自己的一生去还。
完成(三刻构想)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只要一日没有完成,她就一日不能逃离这场漩涡。
埋藏在自己内心的模糊形状终于勾勒出了它本来的样子,或许是从三年前或者更早她就成了这盘棋上的一枚棋子。
然而现在,执棋者终于出手了。
夏目漱石看着手中剩下的(黄昏),果然这丫头还是记恨两年前福泽谕吉一刀切了她的头发……
“小散,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那个铃铛?”夏目漱石突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了一句。
“您说的,是这个?”
神前散抬起手腕,一只空雕铃铛盘在她的手上。风微微的吹过,铃铛在风中慢慢晃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没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好看而已。”
“是吗……”夏目漱石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
神前散望了望夏目漱石,转身离去。
最后的背影,定格在了神前散打开院门时。阳光终于不是透着东西,而是真真切切的撒在了身上。
再见了,小散。希望这不是最后一面。
夏目漱石眯起了眼,眼眸倒映着她离去的背影。
但愿我没有看错人……
俗世的尘嚣扑面而来,三年都不曾有过。
神前散很是不适宜的顿了顿,这种喧嚣真是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目标,变得毫无头绪。现在唯一指引她的只有手中的信封。
她沿着街道径直走了下去,一旁来来往往的车辆带起的引擎声,都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神前散拆开手中的信封,没有多余的东西和解释,有的只是一张照片,一张男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糟乱的头发和不修边幅的胡渣。
神前散心领神会般的将照片翻了个面,只见背面行云流水的写着几个字——森鸥外——港口Mafia。
“啧,这可有点难办了呢。”
帮一个普通人当上港口Mafia的首领?这是什么天方夜谭?!夏目先生挖的可真是一手好坑……
真是麻烦。
神前散从不做与自身无关的事,与其关心怎么去维护这个城市的平衡,她更多愿意考虑的是怎么在这个城市存活下去。
毕竟她可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
神前散叹了口气,正当她还谋划着该怎么进行下一步时,一个吊在胡同口的男人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神前散撇了撇嘴,这年头自杀的人一个个都真有创意,在哪自杀不好非要挡在路中间,您这上吊用绷带?真的死的了?
她没功夫也没那么好心去管这种闲事,只是从那男人身旁绕了个道便想从旁走开,却没曾想刚走过那个男人几步,他便大喊着叫嚷。
“美丽的小姐,你愿意和我殉情吗?”
您谁啊?我们认识吗?你不是自杀吗?自杀就好好自杀,还要有人陪你一起死?
神前散感觉自己真是活久见,刚出来没多久就能碰到如此奇葩的人物。
上吊的男人挣扎着,只听“嘭”的一声,男人从半空中摔在了地上。
神前散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果然,绷带这种东西是不能拿来上吊的。不然还没勒死,先把自己摔死了。
那男人可没管那么多,几步跑到了神前散面前,绅士般牵起她的手,续着上头的话题。
男人的刘海很长,遮住了他的眼睛,右眼处被绷带缠了起来,只露出了他鸢色的左眼。脖子和露出的手臂都缠着绷带,清秀的五官配上他先前因上吊有些苍白的脸色,倒有种说不清的病态美。
“没兴趣。”
神前散没给他继续展现口才的机会,一盆冷水将男人的热情从头浇到尾,粗暴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随后抽回了自己的手,就要绕开他向前走去。
男人像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
“哎,果然又失败了吗?”
当神前散看清书名时,她终于忍不住加快脚步逃离这个胡同了。
——《完全自杀.手册》。
看不出来居然是个变态自杀狂魔。
男人在神前散走出好几步后才反映过来,跳脱的声线从她背后传来。
“美丽的小姐,你要是想殉情可以随时来找我哦。我叫太宰,太宰治。”
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神前散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胡同尽头,逃离了身后这个还在研究下一种自杀方案的男人。
“太宰先生,人已经抓到了。”
神前散拐出胡同的一刹,太宰治身后晃出一个人影,随后大片的黑影瞬间挤满了狭窄的胡同。
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站在人前的黑衣人踹翻在地。
“太宰先生!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
对于眼前之人的求饶,太宰治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将人就近踢到了台阶上,猛地一踹。伴随着“咔擦”一声,男人再也说不出话了,显然男人的下巴已经脱臼。只得呜呜的从喉咙里继续发声,眼神里充满着恐惧和不安。
“堀木。”
太宰治并没有在意,男人的惨状。旁若无人的伸出手,手中接过的是那个黑衣人递来的手.枪。
从弹匣中取出所有子弹,又放回了三颗推上弹匣。
对准,扣下扳机——
三声枪响的落幕,血液无声的从男人身下流淌出来,瑰丽中透着无限的诡异,霎时间铺满了整块地。
“记得叫清道夫来。”
太宰治随手将枪抛回给了那个名叫堀木的黑衣人,转身便要离开,神情自然的完全不像刚刚杀了一个人。
伴随着城市的灯红酒绿,夜幕渐渐降临。
一直没想好计划的神前散经过了一整天的思考才发觉,她真正该考虑的不是上哪去找目标人,而是怎样从这个错综复杂的街道走出去。
神前散盯着眼前又出现的十字路口,眼角神经不自的抽搐。
夏目先生确实什么都教给她了,可是怎么偏偏没有教她怎么认路?或者在把她“赶”出来之前给她一张横滨地图也行啊。
已经基本算是放弃治疗的神前散,拐进了左边的小道。
又是个死胡同。
神前散压制内心的郁闷,转身就想从死胡同里退出来,却没料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人影和传来的挑衅声。
“美女,这么晚一个人干什么呢?要不跟哥几个一块去潇洒潇洒?”
神前散垂眸,冷眼打量着堵在胡同口的几个男人。
男人们一边唾沫横飞的说,一边就要上前抓她的手臂。没等靠的很近就能闻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
“别碰我。”
神前散皱着眉,横眼扫了那个伸手就要抓她的男人。
“哎哟,还蛮有脾气的嘛,我喜欢。”
眼见男人的手就要触碰到她了。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男人的手臂毫无征兆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垂落下来,紧接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站在他身旁的男人们瞬间酒醒了一大半,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惶恐不安,十分有警觉的退后一步。
“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要么就永远留在这。”
神前散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这几个男人,此时她的话像扎在男人们心口上的一根刺,冷的不像是一个少女这个年纪该说的话。
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谁都没有看清楚男人的手臂是怎么在一瞬间断裂的,正因如此他们才有了说不出的畏惧。
“好,好!我们马上滚!”
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的上前想去扶起那个手臂断裂的男子离开。
呯——
胸前一下子绽放的血花,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袭来的无数枪响,密密麻麻的如同雨点,在这个死胡同中穿梭。
几个男人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却还是无一幸免,一时间血流成河。
一个略上年纪的白发男人正眯眼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他面前的是一群端着枪的黑衣男子。
子弹横穿在几个男人的血泊中,却像凭空穿过了那个少女一样。
少女站在风中,紫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腰间,休闲舒适的运动T恤和牛仔短裤,却搭着一件黑衣渐白的宽大羽织。十分不合的现代与古典的搭配,却被少女穿的颇为顺眼。
她屹立在风中,吹满了的羽织,整洁,干净,没有沾上任何血污。
少女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适,冷眼看着血肉横飞的一切,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有的只是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冷漠,让人看着心生胆寒。
子弹怎么可能会凭空穿过人的身体,除非……
白发男人的单片眼镜一亮,释然的一笑。
除非——是异能者。
白发男人抬起手,黑衣男子们停下了手上的攻击,小声做着报告。
“广津先生,叛逃者已全部解决,这个女的……”
广津抬手打断了下属的报告,径直走向了神前散。
神前散浅棕色的瞳仁倒映着面前的白发男人,挺拔的鼻尖将黑夜的投影在她脸上划作阴和暗,单薄的嘴唇从紧抿变作上挑,在白皙的脸上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广津镇了镇神,抹去了心头最后的一丝犹疑。
先不管对方有没有主了,总之还是得争取一下。同时他也能肯定,这样的表现,不管是身手还是心理都是经过严格训练或是打拼磨炼出来的,只是他以前怎么从来没听闻过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人才按理说早有组织进行招揽,并且已经有了名声。或许正是敌对组织放出的卧底或是其他,这也正是他一直犹豫的地方。
“小姐,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组织?”
神前散眯了眯眼,正当想要开口拒绝时,广津却说出了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港口Mafia。”
神前散抿了抿薄唇。
“先生尊姓大名?”
“免贵姓,广津柳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