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前、费佳——黎明之前

黑暗中似乎有一点光亮照亮了前方,她试着去抓住,可是还未触及,席卷而来的无边困意将她半睁不睁的眼睑彻底抚上。
再睁眼时,是火。冲天而去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烧毁了周身所有的事物。
“水……水……”
女孩躺在地上渴望般的伸出单薄的胳膊。
火光映亮了她半边脸,是一张还未张开的稚脸,无神的眼瞳毫无焦距的凝视前方。
纷飞的火星在半空旋转,掉落。女孩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火星,不由得一缩身子。
一双纤瘦的手将水壶递到了女孩面前,一两滴滑落在女孩干裂的唇上。女孩如同看到了甘露,双手迅速的抱住眼前的水壶,生怕它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女孩咕咚咕咚的喝着,显然是渴到了极点,一壶水马上见了底。
手的主人,一个戴着毡帽羸弱的美少年立在不远处看着正在喝水的女孩。他的五官很精致,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他垂着眼打量女孩,深不见底的紫眸闪过一丝复杂之情,果断的转身离去。
“别走……”
少年惊愕的转过头,刚还在喝水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自己身后,一只小手轻轻扯住他的长袍。
“别走……别走……”
女孩重复的念道,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她的声音如同路边被人遗弃的小猫,哽咽中夹杂着企求。
少年愣住了,按照以往他一定会扯回自己的长袍扬长而去,而现在他居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做了。
少年抿了抿唇,还是将长袍从女孩手中抽走,扬长而去。
原本没有月光的夜晚,却因为这场大火变得异常明亮。已经烧了有一会的烈火,看起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愿。
少年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却突然停在了原地。他的身后俨然还跟着一个瘦小的影子。
少年转过身去,果然那个女孩跟了他一路。脏兮兮的脸上露着疑惑,小脚因为没有穿鞋走了一路扎满了石子,女孩本就瘦弱,套在大了一号白色的单衣内,显得更瘦弱了。
少年瞥了一眼女孩,转过头去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去。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影子随着少年移动。
他再次回过头,女孩也停下了脚步,怯生生的看着他。
“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开了口,声音冷彻没有任何杂质,是纯正的少年音。
“我……我不知道去哪……”
女孩的嗓子还是很沙哑,听起来像指甲刮在毛玻璃上,让人很难受。
少年皱了皱眉,脸阴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叫什么?”半晌,少年叹了口气。
女孩像是仔细回想了下,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头好疼……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年沉着眸看着女孩,随即又瞟了一眼一旁的神社。
“那就叫神前散吧。”
“神前……散?”女孩重复念了一遍,开心的笑了起来,她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紧接着又多念了几遍。
少年无奈了,转身就想走。女孩一看少年要走便着急了,几步追上了少年。
“等……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费奥多尔……米哈……维奇洛……陀……什么来着?”
“……”
天一直沉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放晴。
费奥多尔一直在这片街道里打转,神前散便跟了他一路。
呯——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
神前散自从醒来除了喝过那点水之后,便再没有进食过。这一路走来,她又饿又累,但又不敢停下休息,生怕跟丢了眼前的人。这下饥饿将她彻底打倒,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费奥多尔听到声音,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晕倒在地的神前散。但他没有去理会,瞥了眼便直接继续向前走去。
对他来讲,神前散只是一个他一时心软后就一时甩不掉的麻烦,他真想敲着自己的脑袋质问自己,昨晚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然而现在这个麻烦总算没了,他终于可以自己一个人清净会了。
费奥多尔拐了个弯,就此消失在这条小道上。
“大哥,你看!那边有个女的!”
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指着神前散向身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道。
“啧,就是一个小孩子,有啥好惊奇的?又不是没见过。”肥头男人上前几步踢了一脚神前散。
神前散显然有些吃痛的一蜷,却并没有力气站起来。
肥头男人蹲下身去抓住了神前散的衣领,一只手便将她整个提了起来,上下打量了起来。
“是个美人胚子嘛,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神前散感觉到了喉间的窒息,艰难的睁开了眼,两只小手试图去扒拉提着她衣领的大手。
“放开她。”费奥多尔不知什么时候又拐了回来,冷眼看着那两个男人。
肥头男人不悦的皱眉:“你小子谁啊?要不要本大爷教教你,这条道上谁才是老大!跑这逞英雄?你逞得起吗你?”
肥头男人半提着神前散,她膝盖以下随着肥头男人的走动,硬生生拖出了一条血迹来。
肥头男人迈着肥胖的身躯几步跨到了费奥多尔面前抬手便要一巴掌扇上去,没曾想却被眼前这个看似羸弱的少年一把擒住,紧接着以迅雷不及的速度一下掰弯了肥头男人手关节。
咔——
骨头碎裂的声音格外清脆,肥头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紧随而来的痛楚让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住另一个人的体重了。
神前散重重的摔落在地,整张脸都埋进了尘土中。
“大哥,你没事吧?”贼眉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滚。”
费奥多尔并不想和那两个男人有太多的纠缠,他向来不喜欢和无趣的人打交道。
贼眉男人作势想要上前为自家老大出口气,却被肥头男人用仅剩下的那只手拦住。目光在费奥多尔和自己小弟身上反复回转,最后只得咬了咬牙:“我们走!”
费奥多尔看着两个男人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里,这才将目光投向了还匍匐在地上的神前散。他锁着眉,半晌长长叹出了口气,将地上的神前散拽了起来,背在身上。
他真是越来越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本来已经甩掉的麻烦居然又被自己亲手找回来了。费奥多尔真想找面墙撞撞自己,瞧瞧他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大人,这是新的一批。”一个男人领着一群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小孩走到了一名金发女子的面前。
“先带进去测测吧。”金发女子俯瞰着他们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
随后暴力的推搡将女孩塞进了一个小黑屋里,坐在将四肢全部拷起来的铁凳子上,女孩惊慌失措的想要挣扎,但都是徒劳。
“开始。”
一阵电流,从四肢蔓延至全身,直击心脏……
神前散猛的从噩梦中惊醒,身上的冷汗随着她喘息的幅度滑落下来。
“醒了?”
神前散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死胡同内,费奥多尔背对着她生了一个篝火。
她艰难的撑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做过了简单的处理。
“伤还痛吗?”费奥多尔说完才发现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神前散摇了摇头:“不痛。”比起这点伤,身上另外的不知道怎么来的伤更疼。
“吃吧。”
费奥多尔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反手将一个面包递了过去,“吃完了就走吧。”
神前散拿过面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接过,一片片的撕碎强迫自己吃下去。嘴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一路向下落在了面包上。
“你哭什么?”费奥多尔皱起了眉,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被神前散磨光了。
“谢谢。”
费奥多尔正要起身离去,身后的女孩却突然哽咽着说了一句,他起身的动作一愣,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谢……”神前散重复的念道,“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谢谢……谢谢……”
费奥多尔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过。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坐了回去,转过头去看着神前散。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感觉心里某一块地方被狠狠的撕扯了下。
神前散正仰着头,努力的保持自己的笑容,但是满眼的泪花和泛红的眼角,怎么看怎么心酸。
“谢谢……我不会再打扰了。”神前散摸索着爬起了身,踉跄的向外走去。
“等等。”费奥多尔抿着嘴叫住了神前散。
神前散仿佛没听见般的继续向前走去。费奥多尔不耐的皱眉,快速上前攀住了神前散的肩将她掰正过来。
“我叫你等等听不到吗?”
神前散生满水雾的双瞳紧紧盯着费奥多尔,费奥多尔正在疑惑她在看什么,难道自己脸上有花吗?可没想到神前散下一秒直接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我就知道费多米伊最好了。”
眼泪和鼻涕一起蹭在了费奥多尔的长袍上,但他居然意外的没有嫌弃。听着她叫串了自己的名字,费奥多尔无奈的叹气。
“以后叫我费佳就好了。”
神前散扑在他的怀里,抽泣的样子像极了被遗弃的小野猫。费奥多尔伸出手,停在空中半刻,最后还是落在了神前散的发顶上揉了揉。
费奥多尔看着一旁哭累熟睡的神前散,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带着她只会使搜查更慢。还有两天他就必须走了,那么这只小野猫又该怎么办?
神前散正熟睡在火堆旁,表情意外的乖巧。也正因如此才是费奥多尔狠不下这个心,几次打算要走却又停住了步伐。
他总感觉神前散的这幅容貌带着几分熟悉,就像是在哪见过似的,但……到底是在哪呢?
“费佳,费佳!这个是什么啊?”
“……茶壶。”
“那这个呢?”
“……镜子。”
“那——”
“我说你就不能安分点吗?”费奥多尔忍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实在是神前散一路上总是在一旁捡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然后回来问他这是什么玩意。
“哦。”神前散嘟着嘴委屈的回了一声,随后垂着头,走在费奥多尔面前不再做声。
费奥多尔已经记不清楚这是这几天来他第几次叹气了,他上前安抚似的揉了揉神前散的头发,扎手的感觉在掌心蔓延。费奥多尔打量起了她的头发:“头发太短了。”
神前散眼冒金光的回头:“所以说费佳喜欢我长头发?”
费奥多尔嘴角抽了抽,他真想把自己刚说的那句话吃进去,“随便你。”他丢下一句,快步向前走去。
“等等啊,费佳!你是不是喜欢长发啊,是不是啊?你跑什么啊?”
“我说费佳,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神前散窝在费奥多尔身旁,懒洋洋的问道。
“三天前,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只不过是想和费佳过同一天生日而已。”神前散嘻嘻的笑了起来,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催促着神前散:“已经很晚了,赶紧睡吧。”
“那好吧。晚安,费佳。”
第三天了,费奥多尔看着身旁早早进入梦乡的神前散。他是时候该走了,这三天什么都没找到,看来那份情报果然是忽悠人的。
费奥多尔起身理了理自己有点褶皱的长袍,目光不自觉的瞥向了神前散。她睡着的时候不吵也不闹,模样甚是乖巧。不过以后怕是不能再见了吧,费奥多尔自嘲的轻笑。他蹲下身去,轻轻揉了揉神前散的头发。
最后一次了,小散,不要怪我。
费奥多尔将越睡越靠近火堆的神前散缓缓的移开了些,替她盖紧身上用来遮挡风寒的衣物,深紫色的眼眸倒映着她的睡容。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走的很干脆,很利落。没料到他身上的长袍被人拉住了,虽然只是轻轻的拉住,但费奥多尔却感觉是如此的有力。仿佛有一只手想把他拽回来,留在这里。
“费佳,你要去哪?”
刚刚还熟睡着的神前散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小手拉住了费奥多尔的长袍。她很反常的没有闹腾,让费奥多尔有点揪心。
“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北方国度。”
“还会回来吗?”
神前散的声音带着一些鼻音,像是极力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费奥多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承认和神前散度过的这几天算是他迄今为止活的最心安的几天。
费奥多尔僵住了半刻,眼睛对上了神前散干净的眸子,连忙心慌的移开。他顿了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
“小散,看到这个了吗?”
费奥多尔从里衣中掏出了一个花铃。
“嗯。”神前散平静的答道。
“收好了。十年之后,十年之后我们相遇的那天我会在原地等你。”
神前散接过花铃拿在手中轻轻摇了摇:“怎么是个哑铃?”
“等我们再见的那天,它会重新发出声音的。”费奥多尔温和的笑了。
神前散紧紧盯着费奥多尔看了一阵,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费奥多尔垂下眼眸,转过打算离去。
“费佳,说定了哦。十年之后,你一定会来的吧?”一直沉默着的神前散开了口。
费奥多尔转过头去,看了看神前散,立即了然于心的轻笑出声:“说定了的。”
一抹晨光绽放在费奥多尔将要离去的尽头,刺破黑暗,驱散了这三天一直紧闭的阴沉,镀在两人的脸上。
黎明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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