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五年的流光忽若白驹过隙,悄然而逝。
苏尘从梦中醒来时,已经不记得她梦见了什么,只觉心中空荡荡。
待她坐起身慢慢回想,才依稀记起来,那似乎是个和苏执明所说的传说故事,如出一辙的梦。
那个自那日她从花灯节回来后,就一直在做的梦。
没有理由,没有规律。
但是同传说不一样的是,在她的梦里,是人与仙相识相恋。
梦中沉重的故事结局,让苏尘莫名感觉到烦闷,于是她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走出门的瞬间,月光迎面扑来,打在女人的脸上。
这五年于苏尘而言,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太大的影响,在眼波流转的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些独属于女人的娇俏,这是岁月带来的魅力。
菩若从那晚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仿若人间蒸发。
卫言派人打探过,从方丈那里得知菩若曾回去还俗,但是很快就离开了。
于是云岫谷所有的人每每出谷办事,总会捎上几张画像向人询问,无一例外,全都是菩若。
但毕竟众人还顶着魔教的名声,行事不敢太过大张旗鼓,自然一无所获。
在那段时间,苏尘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可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连神情也是麻木的,像是只剩下了一具躯壳留在凡间。
后来,苏执明带来了小和尚的消息,说他曾在一个名门正派里瞧见过菩若,可在两人交谈间,菩若似乎完全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苏尘。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留涂。
恍若新生。
她们没有理由找上门去,问那个门派要人。
苏尘得知此事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例如生气、失望,只是偶尔会突然望着一个地方发怔。
她也时常会在这样从梦中惊醒的夜晚想,那晚似乎在她身后奔向她的人是他吗?
为什么他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他不记得所有的人和事了。
此时,一只白鸽正跌跌撞撞,不稳地朝云岫谷飞来。
白鸽脚下缠绕了绿色的丝带,绿色的珠子在月光照射下隐隐折射着光。
是苏执明的信鸽。
在白鸽越飞越近时,它被窜出的一支箭“咻”一声射中,垂直地掉了下去。
值守在云岫谷外围的人见此,察觉到了异样,慌忙向里通报。
“敌袭——敌袭——”
“有人妄闯云岫谷——”
“快去回报教主和圣女——”
听到云岫谷中慌乱鼎沸的动静,远在寂静小院中的柳心颇有闲情逸致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她搁下茶杯,而后拂了拂衣袂,微微笑了起来。
柳心想,依照她和那些仙也好妖也罢的东西的约定,她只需要在最后出去补刀就行了。
恰巧,这也正是她想做的。
云岫谷被灯火照亮,滚滚浓烟源源不断地冒出,大火蔓延,舔舐着整个山谷。谷边埋放的蛊虫被火烤炙,从泥土中扭动翻滚出来,发出奇异的幽香。
火光大亮,将夜晚的天也烧得通红。
是那些围攻的人在往谷内射火箭。
其中一些人在闻到蛊虫的气味后,双目迷离产生了幻觉,有的手脚发软就要瘫倒在地,有的拿起武器对向了身边的人。
见状,他们制服了那些人,又往后撤了一定距离,以确保不会再受到影响。
苏尘和卫言带着一部分人出来迎战,留下的另一部分人在谷内灭火并转移其他人。
外面的人朝他们大喊:“魔教的人听着!你们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但我等心善,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缴械不杀!归降吧!”
“空口白牙。”卫言冷笑一声,“你们真是虚伪。”
若在以前,卫言可能还会与他们争上一争。
可自从苏执明开诚布公,主动找她们谈过之后,她们翻遍了谷中所有的书籍,找到了云岫谷建造者的手札,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最初云岫谷的建立,于他们而言就是美味珍馐,人人都垂涎,又苦于没有理由将其夺下。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最先垂涎这道珍馐的原因已经被逐渐忘却,但现在被延续下来的人却依旧记得要拿下云岫谷。
这样一群贪得无厌又别有用心的小人,怎么可能仅用言语来制止他们的行为。
此战,避无可避。
一霎时,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皆用面纱遮捂着口鼻,即使面罩的作用甚微,还是手拿兵器冲了上来。
为首的人是一个青年,他似乎并不为蛊虫影响,脸上没有任何遮掩。
青年透过层层夜色与苏尘遥遥相对,那张面孔就这样倒映在她眼中。
他和五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头发相较于其他人而言极短,被白色发带高高束起,发尾仅仅扫过肩头,有种少年意气风发的感觉。
如果他的眼神没有那么空洞。
在两人相视间,苏尘好似瞧见了他眼瞳里一闪而过的绝望。她蓦地握紧了手中剑,心下一沉。
菩若面无表情,可是苏尘却觉得他在同什么努力挣扎。
挣扎着想要回到她的身边。
卫言也认出菩若来了,在执剑迎敌时,发狠道:“他带人来的?他是不是忘了子蛊还在他体内?”
苏尘击退一人,将后背交给卫言,沉默了一瞬,道:“不是他。”
“这时候你还在帮他说话?!”
“卫言,他被控制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扑进来,场景极度混乱。蛊虫被大火烧得奄奄一息,那点异香也早已不足为惧。
云岫谷众人使出的剑招势如破竹,一招一式皆行云流水、刚劲有力,但即使这样,也抵挡不住那些不断冲过来的人。
卫言在人群中找到菩若,剑花一挽,直接朝他刺去。
菩若极快地执剑格挡。
剑光闪过,卫言毫不留情劈向他,“被控制了?我倒要看看是怎么被控制的。”
苏尘知晓卫言有分寸,在一旁为她清扫杀过来的其他人。
两人过招极快,转眼间菩若就落了下风。
就在卫言将菩若击倒在地的同时,有人身法诡谲,躲过重重人影,用一把轻巧的匕首直击卫言。
匕首刺过来的角度刁钻,卫言躲闪不及,苏尘以剑为支点,一个回旋踢将身边的人解决后,飞身过去把卫言推开。
谁料那把匕首瞬间转换了方向。
“噗哧”一声,匕首刺入血肉,苏尘雪白的衣裳被血满满浸透染上了红,就像一朵艳丽的花开在雪地,极力地绽放。
“苏尘!”
“教主!”
多道声音重叠,但是苏尘听不真切,仿佛一切事物都在离她远去。思绪混沌间,有人在她倒下之前接住了她。
那人声音颤抖,唤她:“苏尘……”
苏尘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却比她哭还让人感觉到哀伤,“我在……”
菩若无措地抚上她的脸,“不是我,那不是我。”
苏尘道:“我知道。”
她的小和尚看向她的神情,从来不会那么冷漠。
卫言来不及去抓柳心,她奔过来咬破自己手指,随着鲜血涌出,一只浑身青翠的蛊虫也一起出来了。
苏尘来不及制止,卫言将那只绿虫放进了她的伤口。
卫言习武根骨并没有那么好,那只虫是温华特意寻来给卫言的,可以温养身体,改善她的体质。
可是蛊虫在卫言体内待的时间过久,已经不能对他人产生太大的作用,它只能勉强将苏尘的那口气拉回来。
苏尘伤口的血被止住,卫言松下一口气,但她的脸色肉眼可见苍白了下去,嘴角也开始溢血。
打斗并不会因谁受伤就停下。
卫言毫不在意地擦掉血,抓起剑,一边同菩若一起扶起苏尘,一边吃力地躲避着其他人的攻击。
变故在苏执明出现时发生。
苏执明出现时,手里稳稳地捧着一只巴掌大的玉盒。他眼角带伤,下颌也青肿起来,一向清爽的样子不复,只余一身狼狈。
他催动内力,让自己声音清晰地传到所有人耳中,“如果不想被蛊虫控制,你们最好停下来。”
苏执明说着,打开了玉盒,一只巨大浑圆,浑身布满红色斑点的多足虫趴在里面一动不动,似乎在沉睡。
他继续道:“这是蛊王,只要是刚刚吸入了异香的人,体内已经被种了蛊,待蛊王苏醒,都会受到它的控制。”
“若是我将玉盒再敞开一会儿,结果不言而喻。”
“打还是撤,各位慎重。”
没有人想以身试险。
有人不甘喊道:“苏执明,你不是一向主张攻打魔教吗?临时变卦,莫不是你青云宗同魔教早有勾结!”
“传言是真的?这妖女真的是你妹妹?”
“原来你青云宗早就同魔教勾结在一起,真是打得好,没冤枉错人!叛徒!”
“……”
苏执明对那些质疑声充耳不闻,玉盒也不肯关上。
那些人见此默默收声,也不敢去争夺玉盒,担心苏执明有更直接唤醒蛊王的方法。
只是仍旧有人不愿在折损众多人后铩羽而归,他离苏尘距离极近,于是在路过三人时,直接拔剑向苏尘。
卫言早有防备,那一剑没有刺中苏尘。
菩若也反手将那人锁住。
但依旧传来了刀剑拔出的声音。
是柳心算准了卫言和菩若反击而留有破绽的时机,将苏尘背后的匕首拔了出来。她还想再刺一刀,却不知为何犹豫一下,被赶过来的苏执明扣住了手腕,掀翻在地。
苏执明怒不可遏:“柳心!你在做什么!”
柳心对上他暴怒的眼睛笑笑,不在意道:“如你所见。”
“她是我妹妹!”
“那又如何?”
苏执明失望至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甩袖转身来到苏尘身旁。
那些人见状,担心苏执明和云岫谷众人迁怒,飞快地逃离开了此地。
苏尘无力地倒在菩若的怀中,她想说什么,但是一开口就有血流出,沾染到她白皙的脸上,鲜明又刺眼。
菩若强忍着眼泪,不停地为苏尘擦拭,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苏尘艰难问他:“你是为了我……还俗吗?”
菩若的眼泪滴落到她的睫羽上,“是。”
苏尘笑了笑,如五年前一般清澈的眼眸里装满了不舍,“我很高兴。”
起先,她以为生命中消失了一个人,不过如此。
她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
可是她总在此后岁月中会想起当初的点点滴滴,想起如果那个人还在又会怎样。
她可以在他刚刚长出头发的时候,摸着他的头与他调笑,看他羞得通红的脸和耳朵。
她可以与他一同出谷游玩,尝遍人间烟火,所有的灯会节日他们都不会再错过。
她可以在红烛燃起、流下蜡泪的时候,掀开盖头,轻轻亲吻他……
他们可以做许多事。
如果他没消失,如果她还能活着。
苏尘道:“别难过。”
“如果有来生,我们会在春花开遍时再见。”
“如同今生。”
云岫谷内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菩若吻去她睫羽上的泪,低声道:“我等待着我们的重逢。”
言罢,菩若身上散发出一阵金光,将他与苏尘皆笼罩其中。
苏执明与卫言惊疑不定,却也没有上前分开二人。
明月静静地照着相拥的恋人,如同一幅画作。
清风为他们将哀痛传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