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重天上，仙气飘渺，云雾缭绕。
当朦胧的云雾散去，展现在眼前的是犹如桃源般的仙境，仙境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宫殿，此时殿内正热闹。
言染没坐半晌就借故出殿了，今天是天帝最宠爱的妃子生辰也是七夕佳节，众仙基本都到位了，除了几位清理异兽的将军外，只有她没来。
言染一个人静静坐在她们分离前的银杏树上，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静夜中格外动听。
“上仙怎么一个人坐这？”青衣少年坐在树下，仰着头只能看到一袭轻纱和一小节莹白剔透的脚踝，铃铛清响，“怪寂寞的。”
“谁会在意我这个小仙。”言染自嘲，垂眸望着树下的少年，“五殿下倒是好心情还能一路跟着我来这。”
“诶！”江执初一副惊讶的样子一看就是作假，“你居然发现了，我以为隐藏得挺好。”
“五殿下走吧。”言染不再看他，哀哀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好似看见了那时的自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再不走，会跟她一样，从此有家不得回。
“还没找到殿下吗！”
“瑶池这里没有。”
“花神殿也没有。”
……
人声渐渐靠近，言染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自她掌管月老殿后就不再过问仙庭，只记得自己以前有幸遇到过这位皇子，那时不过觉得是个忍气吞声的可怜孩子罢了，如今……
倒是胆子大得很。
“言染上仙，小的们叨扰了。”为首的卫兵歉意道，一双眼睛不敢肆意打量整个月老殿，他示意手下退出殿外，自己走到乔翊前道：“五殿下，天帝有请。”
乔翊也不问缘由，自觉站起身走向殿外，一只脚踏出殿外时，转眼对着树上的言染笑道：“跟你聊天很开心。”
守卫身形一僵，真心觉得这五殿下真是越来越不懂道理了，这言染上仙身居高位，冷若冰霜，就连天帝也要忌惮着她烈族遗孤的身份，不敢妄自接近。
不过这位上仙很少出殿，大家对她的印象也不过是颓丧的绝美仙子。
“我跟你一道去罢。”言染道，终究还是不忍心。
铃铛的碰撞声和脚步声是这沉闷的夜中唯一的乐曲。
殿内，空气沉重。
“乔翊！你个不孝子！”天帝的怒吼在他们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时就从高位上传来，“你可真是丢尽了我们仙家的脸面！”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曾几何时，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帝也曾对叶清说，“叶画师，仙庭容不下你。”
“你可真丢了我们天庭诸仙的脸！当初提拔你就是个错误！”
呵。
错误。
为什么容不下呢，因为叶清爱上了言染，乔翊爱上了江宸。
同性在一起就活该被否决，弱势的那一方终将被迫离场。
不可抵挡。
“乔翊，是我太纵容你了。”天帝许是骂累了，连音调都低了下来，宠妃动作轻柔地捏着他的肩，语气嗔怪：“翊儿，还不快跟你父皇道歉。”
乔翊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背影瘦削挺拔，一言不发。
“明日起，五殿下乔翊动身去幽潭历练。”
“儿臣遵旨。”
“我跟他一块去。”言染一直站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此时出声瞬间将厅内半数目光吸引，她直视天帝的眼眸，不卑不亢道：“幽潭我还没去过，就当出去游历了。”
众神茫然四顾，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可能除了言染上仙外真的没人敢说幽潭是个游历的地方。
幽潭有煞还有凶兽百种，稍有不慎，九死一生。
天帝皱眉神请不悦，但拒绝的话始终没说出口，他将探究的目光放在自己一直忽略的儿子身上，最终只说了句明日启程吧。
二
幽潭凶名，名不虚传。
短短半月，两人说遍体伤痕都不为过。
光是毒兽，他们已经遇到不下五种，一句话总结就是各有各的丑法，毒性还一个比一个强。
仙术屏障隔绝了外面异兽不断的骚扰，言染摁了摁眉间，幽潭的险情真的刻不容缓，若是再过些时日，这幽潭怕是真的要成为这些异兽的地盘。
“拿着。”言染将扳指戴在江执初的手上，“江哥他们应该马上就会来到这里，你乖乖在这等着，屏障会护着你，这扳指也能帮你，这里既是凶地也是修炼的宝地。”
言染第一次说那么多的话，自己也诧异了会儿，她说要来幽潭是因为她也被送到了这里，生死未卜。
她该去找她了。
生也好死也罢，见到了总该安心了。
“你去哪。”乔翊问。
“寻一故人。”她说。
乔翊张了张嘴想说你别去了，可最终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路平安。”
一路上没了乔翊，言染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但也无趣极了，她必须赶在江哥前，寻到她，带她回家。
手中的利剑不停，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剑刃滴落进泥里，异兽的尸体也化为细沙给这泥地铺上一层血色的沙毯。
这……找不到了吧，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画师……
还是个被天帝亲手剜眼的盲眼画师。
尸骨无存，这是言染脑中忽然蹦出来的词，悲哀又真实。
再往前走，就是影煞的大本营了，全幽潭最难对付的异兽，它们被称为幽潭之王。
它们有着超高的智商，它们会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甚至还会揣测人类的心理而幻化人形，可悲的是仙大多也是人类修炼而来的。
逃不开躲不掉。
“姑娘，前面的路可凶险，不如回头寻个伴再来吧。”身后人声音是她之前无数次在梦中追寻的声音，是叶清。
是她吗。
言染不敢出声更不敢回头。
三
那时仙庭正四处平乱，烈族人丁稀薄却又都好战，被年轻的天帝派遣到幽潭。
那时的幽潭还没有现在的凶名，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地方，那时的天帝也没料到因为他的好心导致了烈族的灭族，好在烈族还留下了言染好让他弥补。
年少的言染就喜欢往月老殿钻，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银杏树上，一坐上去可以发呆一整天，无人打扰，清净得很。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闯进了她的世界。
那人是个画师，专门给仙庭的仙人们画丹青，听说她是以一手绝妙的丹青画而破格提上仙籍。
唤名叶清。
“姑娘怎么一人坐在树上？”
见言染不理她也不恼，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人间的繁华，得到偶尔的回应时她就说得更开心了，人间的景象好像通过她的描述一一展现在她的面前。
“我能为你画幅画吗。”她问，“你长得可真好看。”
叶清给她画了第一幅画，少女冷着张脸表情也绷得很紧，整个人要多严肃就有多严肃，好看却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之后的日子里，叶清会时不时地去月老殿寻她，两人也逐渐熟络，言染的话也多了起来。
“人间真的有那么好玩？”言染坐在树上歪着头问，树下的叶清一笔笔描绘着，宣纸上的少女坐在树上灵动俏皮，弯弯的眉眼中盛满了笑意。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言染凑近她挤在她身旁问。她仔仔细细盯着画，皱了皱鼻子，满眼的不可置信，“太可爱了，我可是全天庭最冷艳的小仙女。”
“是是是。”叶清笑着承认，抬手撸了把冷艳仙女的秀发，缓言：“你在别人眼中是冷艳仙女，可在我眼里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可爱啊。”
言染的脸腾地下有些烧，她转过身，没看到叶清眼中柔和的爱恋。
她闷声道：“我们偷偷溜下凡间吧。”似乎是怕叶清拒绝，她连忙转过身拍了拍胸脯保证：“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你下界。”
怕她不信又补了句：“天帝是不是怪你的。”
叶清被她胸有成竹的样子逗笑了，她应道：“好。”
两人在人间走过一座又一座城池，路边的摊贩和闻名在外的饭楼都有她们的身影，救过当朝天子也暴揍过街痞流氓，日子过得轻松也自在。
一日，茶楼。
“姑娘，在下仰慕姑娘已久，这小玩意是在下特地寻来还请姑娘笑纳。”俊秀的青年才俊双手捧着个白玉雕成了狐狸，周围是人群的起哄声，青年羞愧得羞红了脸。
言染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虽然这种场景在仙庭的话子里算是最俗套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一慌，求救性地望向叶清。
“这位公子可是来晚了，家妹已有心上人。”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叶清拉着她的手回到了客栈里，神情里的严肃是言染所没有见过的。
“你喜欢那位公子吗？”
言染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我吗？”
懵懂的视线撞上叶清火热的视线，她感觉自己有些被这视线灼伤了，心跳的声音又快又急，她感觉自己都有点不像自己了。
“睡吧，刚刚当我没问。”她好像听到叶清难过的叹息。
“喜欢的。”她说。
“哪种喜欢？”叶清逼向她，原本温柔的女子忽然强势了起来，她感觉四周好像都是叶清的气息，“这样吗？”
她的唇被一个柔软的物体啄了下，很轻。
是叶清的唇。
空中，一道惊雷劈过，劈中院前的银杏树上，好像就找准地方一样。
天帝！
“姑娘，前面的路可凶险，不如回头寻个伴再来吧。”
“寻你吗？”
是我害了你啊。
四
她手中的利剑发出想要饮血的嗡鸣声，言染的手紧了紧，不发一言，她没有转头，只道了一句：“好久不见。”不知是说给谁听。
“回去吧，她不在这。”明明那张脸是熟悉的脸，说的话却像淬了毒的刀剑直捅血肉。
她不再留念，转身离开。
江宸的确如言染所猜的那样如约而至，乔翊看到他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委屈极了又痛快极了。
他被放弃了，但他可以自在地跟这个人在一起了。
“乔乔。”江宸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只化作那人的名字。
“叶画师！”乔翊有些讶异自己居然真的见到了这位活在传说中的画师，就连一丝伤感也被兴奋所替代。
“等您有空，能帮我画幅画吗？”
“好啊。”
江宸站在一旁，无奈又纵容。
言染回到和江宸分开的地方看到就是这样的情景。
她握了握手中的剑，眼睛蓦地红了，一剑挥出就被一道剑气阻挡，“言染，那不是影煞。”
九重天上，除了天帝和叶清，只有带着她一起长大的江宸才会喊她言染。
“阿染。”叶清一步步走向她，“天帝他没把我派去幽潭。”
“他知道幽潭对你来说是伤心地。”
言染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此刻是高兴还是难过，她还来不及去想就寻着本能，看着她，轻言：“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叶清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进江晨怀中的乔翊啧了声，“我还以为会很浪漫。”
“她们连个拥抱都没有。”他嘟囔道。
“你有。”江宸难得哄他。
五
有了江宸军队的加入和言染提前的探路，他们清扫异兽的速度很快。
影煞的大本营是他们清扫的最后一个地方。
“你要除掉我吗？”少年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你会离开这吗。”言染问。
“跟你吗。”
“是。”
“那走吧。”
影煞，活人炼就成煞，不生不死，不死不灭，不人不鬼。
“哥哥，其他族人呢。”
“死了。”
“你之前就认出我来了吧。”
“嗯。”
影煞，活人炼就，只有执念极深的人才能成煞。
最终导致灭族的不是穷凶恶极的异兽是人心。
“小心！”
“乔乔！”柳予安少见地有些慌乱，他稳稳地抱住少年，捂着少年伤口的手有些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嘴里犹如念经般呢喃着没事了，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言染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还不等她反应，就有人先一步出手了。
“啧。”
“老男人别自欺欺人了。”乔翊不去看他。
影煞之毒，无解。
“我不想回去，你也不准回去。”乔翊说，那个仙庭真的不友好。
“好，不回去。”江宸应道。
六
一年后
“染染！我要痛死了！”院后的净池里传出少年杀猪般的惨叫，让人忍不住想找块布塞他嘴里。
“净池洗涤世间一切冤孽罪恶，都一年了你能不能闭嘴啊！”
“你凶我！”
“你死不了！”
言染说完，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块布。
世界清静。
这一年间，江宸真的没再踏入仙庭，他一次又一次地跳进轮回寻他的少年，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又是七夕，爱人在身旁陪着自己绑着姻缘红线。
“今年也不去凑热闹？”叶清问。
“没劲。”
“那扳指……”叶清顿了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的，你临走前为什么偏偏就给了他那枚扳指？”
“烈族天生会算天命，所以人丁稀薄。”言染将两根红线绑在一起，打了个蝴蝶结，“那扳指是件能锁魂的法器。”
“可如果我们无法开启轮回呢？”
“不会的。”
一定会开启的。
心诚则灵。
“做件好事吧，不知道有没有用。”
言染从房中拿出两根崭新的红绳，略施法术，将两根绳子绑在一起。
既入轮回，也算凡世间，应该有用。
心诚则灵。
七
院子里的墙皮已经掉了好几块了，墙上七七八八画了好几个涂鸦，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像是待售的商品一样任人挑选。
只有一个孩子不一样。
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眼巴巴地望着福利院的院门。
不多时，一辆豪车停在院前，穿着小西服的男孩被大人牵着手进了院子，走到乔翊面前。
男孩说：“乔乔，我带你回家。”
八
总有人跟随着你的脚步，踏进属于你的轮回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