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七夕佳节，外面一片欢声笑语，衙门内却是一片肃穆，原因无他──有要案。
昨日县令大人收到当地首富呈上来的一封信，虽无署名，但根据信封上的标记可以得知信的主人是长期位于通缉榜上的大盗耿丘。
耿丘这人说来也怪，两年前横空出世，一出手就偷了江南第一富商的宝贝夜明珠，偷走了却不似普通盗贼那样急着销赃，而是在富商的桌案上留下三行字：两日后，罗口庙，千两白银可赎夜明珠。
富商虽心疼夜明珠，但也肉疼那千两白银，于是将时间地点告知衙门，希望到时能得个人赃并获，两全其美。
可谁知作为引诱耿丘现身的千两白银就在数十衙役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而夜明珠则在当晚被送回了富商为它定制的架子上。
从那以后，耿丘名声大噪，各地富商视他为眼中钉，衙门认他为肉中刺，可穷苦百姓却称他一声“侠盗”，因为落到耿丘手里的那些钱财最后都会出现在穷苦人家里。
县令将信递给师爷，捻着自己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扫了一眼大堂中央候命的几位捕头，“哼，小小一个耿丘也敢来我的地盘作乱，赵晋，你初升捕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吧，好好锻炼锻炼，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呀！若是抓不到他……惟你是问！”
赵晋当即一拜，“赵晋领命。”
师爷看了看赵晋，又看了看手中的信，一脸为难，“大人，赵晋初出茅庐，要不再多加派一些人手？”
县令斜睨了一眼师爷，“你是在质疑本大人的决定吗？”
“属下不敢。”
县令走后，师爷将信交给赵晋，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张嘴想要说些鼓励的话，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声无言的叹息。
平时喝他关系最好的老黄等到其他人都走后和赵晋说：“老赵，要不我跟你去？”
赵晋将信折好放到胸前，“不必了，你回家陪嫂子去吧，万一……莫要连累了你。”
*****
张首富派管家在门口迎接前来捉贼的赵晋一行人，穿过布置得财大气粗的前厅，众人来到书房。
“大人，耿丘指名要偷的《江南百景图》就在这里。”管家打开书房门指给赵晋看，“赵捕头，里面埋伏了我们数十家丁，全权交给你指挥，拜托你了。”
赵晋点点头，目送管家离去，指了几个地方让手下的人埋伏好。
庭院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女眷的嬉笑，不一会儿晚膳的香味也飘满了整个庭院。
咕～
不知是谁的肚子忍不住发出了哀怨，引得刚进衙门没几天的小伙子笑出了声。
和他藏在一处的赵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小伙子看着一脸严肃的赵晋赶忙捂住了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声音是没有了，可没过多久那小伙子又像是衣服里钻进虫子似的扭来扭去。
两个大男人藏身在一处本就拥挤，此时对方扭来扭去难免会蹭到赵晋的尴尬之处，赵晋不耐，问道：“怎么回事？”
小伙子羞赧道：“赵哥，我，我肚子疼。”
赵晋无奈道：“快去快回。”
“是。”
*****
就在小伙子去茅房没多久，书房中传来一声惊呼：“《江南百景图》不见了！”
赵晋率先冲进书房，只见房间中白烟未散，挂在墙上的图画早已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
被赵晋抓住衣领的家丁慌乱地指了指墙角：“刚才那里突然冒白烟，我们以为是着火了就到处去找水，老爷书房里都是值钱的物价，我们怕有闪失，可谁知道就一转眼的功夫画就不见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等彻底天黑就不好找了，赵晋迅速将手下派往庭院各个方向，让他们格外留心墙上和屋顶，而他自己则和家丁们一起搜院子。
路过茅房的时候赵晋想起了闹肚子的小伙子，刚才分派人手的时候也没见，还没出来么？
他进去一看没有人，心中顿时起了疑虑。
出了茅房一路搜索，遇见自己手下的人就问见没见过那人，可大家都说没见。
赵晋心中有了答案，自己这是把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走了呀，他是半个月前进的衙门，也就是说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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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观察庭院布置，猜测盗贼可能藏匿的地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庭院。
他推门走进去，灰尘被他的脚步激起，等到灰尘落下，他凝神推开内室的门
室内黑影划过，赵晋刚想开口喊人嘴就被堵上了。
面前这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分外明亮，看得赵晋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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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快点，他们又在欺负果儿。”
那年……济幼堂的杏树还没化为焦木，名为赵晋的少年还有两个好友。
“我们藏在这里，他们找不到的。”
“你往那边点，挤着我蛋了。”
“好好好，果儿，你往里边一点，别被他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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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今天是七夕你能陪我去放花灯吗？”
“你……”
“不愿意吗？为什么？是因为他吗？”
“是。”
“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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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晋，小心！”
“你没事吧？”
“我没事。”
“胡说，你的肉都从伤口翻出来了。”
“赵晋，你听我说，我跑不动了，你快走，趁土匪还没追上来，快走。”
*****
赵晋记得，那时在黑夜里看向他的，也是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
“赵晋，好久不见。”
抓住捂着嘴的手，赵晋一个用力将对方挟制住开始剥他的衣服，等到腰侧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映入赵晋眼帘的赫然是一道陈年旧疤。
“你……”
“嘘！”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等到声音消失，来人把衣服穿好，一动不动看着赵晋。
“怎么是你？”
“我就是耿丘。”
“当年你不是……”
“遇高人所救，大难不死……我以为你死了。”
“那天我返回去想拿药，路上遇到官兵与土匪厮杀，我被误伤昏迷，等到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幸好我们都活下来了。”
赵晋从未想过他还能再见到故友，更没想过再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你怎么……”
“说来话长，要不要去喝一杯？”
赵晋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好友无语道：“……你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吗？”
“知道，知道，抓耿丘嘛。”耿丘笑呵呵地搂住赵晋的肩膀，“不急。”
耿丘推开房门径直走出去，只留下一句话，“通源桥见。”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呼喊声，“他在那儿，快追。”
赵晋从偏院里走出来，跟进了追耿丘的大队伍里。
*****
到了街上，耿丘早就没影了，于是大家分散开寻找，赵晋将手下派往别处，独自前往通源桥方向。
七夕节晚上都是出来幽会的俊男靓女，尤其是江水边。赵晋独自一人，只能找小石子打水漂解闷。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坐到了赵晋旁边。
“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九年零三个月。”
耿丘听到答案后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你还真是没变，一点都不含糊。”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耿丘递给赵晋一壶酒，然后打开油纸包，开始把烧鸡撕成块：“通缉令上的人你说过得怎么样？”
赵晋抿了一口酒，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耿丘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赵晋：“还记得咱们发过的誓吗？”
“行侠，仗义。”赵晋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年少时的回忆。
“赵晋，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要当大侠，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不错不错。”
“你呢？”
“我……当个大官吧，为穷苦百姓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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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丘揽住赵晋的肩膀，趴在他耳边说话，这一动作唤回了赵晋的思绪，然而酒气扑在脸侧，赵晋什么都没听见。
“你说什么？”
耿丘趴得又近了些，“好好的七夕，不在家陪媳妇，倒要苦兮兮地捉我这个贼，你说你惨不惨？”
唇齿开合之间，带着酒气的嘴唇与烧红了的耳垂若即若离，赵晋无暇感受，只被耿丘的话惹得恼怒：“你明知道我……”
耿丘竖起一根手指封住赵晋的嘴，凑近了贴住手指的另一侧，“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误了你。”
赵晋本以为自己在岁月流逝中对往事已经不在乎，可听到这句话是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发酸。他无言地与那双眼睛对视良久，拉开挡在唇上的食指，贴了上去。
街边卖香膏的小姑娘只觉面前刮过一阵风，再定睛一开才发觉摊子上的香膏少了一盒，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碎银。
她拍了拍旁边一同做伴的小娘子，“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娘子一脸呆滞：“好像是两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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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丘推开客栈的窗户，坐在窗沿上看楼下的人来人往，许久，将目光投向昏睡的赵晋。
床上的人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被子滑至腰间，脊背上除了几道陈年旧疤，还有尚且新鲜的红印。
待到天将要亮，街道上早已回归寂静，除了还在搜查耿丘下落的捕快们。
“你说耿丘到底藏哪儿而去了？咱这找了一夜了都没找到。”
“没点本事能在常年待在通缉榜上吗？”
“哎呦，愁死我了，要是抓不住他，老大还有咱们肯定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别说了，咱们再去那边看看。”
两个小捕快消失在街角，耿丘关上窗户，在熟睡的人眉头留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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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耿丘了！抓到耿丘了！哈哈哈哈哈！”
赵晋是在一片喧嚣中醒来的，等到意识回笼就听见了这么个消息。
四周是围着他的手下，有一个走上前来问道：“老大，没事吧？”
“嗯？”
什么情况，他怎么到大街上了？他不是和耿丘在客栈吗？对了，耿丘呢？
“耿丘……”
“我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晋转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和耿丘绑在一起的。
“怎么回事？”
赵晋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
“老大，你抓到耿丘了，不用担心受罚了！”
年纪最小的一个捕快高兴得抱住赵晋又笑又跳，然而赵晋却高兴不起来。
他看向耿丘，耿丘也在看着他，眼里盛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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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里，县太爷捻着自己的小胡子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又能向皇上请赏了。”
“来人，将耿丘押入大牢。”
县太爷大手一挥退了堂，耿丘被侍卫押走，路上还在不停叫喊：“要不是赵晋，你们可能抓住我吗？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单挑！赵晋，我记住你了！”
师爷按照县太爷的吩咐将抓住耿丘的消息公布出去，末了问了一句：“大人，《江南百景图》找到了吗？”
县太爷眼睛一瞪，“急什么？耿丘都在咱们的大牢里了，还怕找不到一幅画吗？”
然而，第二天县太爷还在做升官发财的梦的时候，管家匆匆忙忙叫醒他禀告：“老爷！耿丘不见了！”
原来狱卒今早给囚犯送饭时发现耿丘的牢房门大开着，人没了踪影，只留有一张纸条，“三日后，城隍庙，千两白银赎回《江南百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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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耿丘的消息流传得快，耿丘越狱的消息流传得更快。
县太爷坐在衙门里，冷汗不住地流，“赵晋呢？”
师爷悄声道：“大人，赵晋与耿丘打斗时受了重伤，在家养伤呢。”
“来来来，烧鸡，烧酒。”
耿丘从墙外翻进赵晋家的后院，推开门将躺在床上看书的人抱起来，“吃饭，我去厨房端鸡蛋羹，你去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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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赵晋依旧“卧床养伤”，侠盗耿丘如愿拿走千两白银，官府无计可施。
城外。
“这就走了？”
“嗯……你保重。”
“这个给你。”
赵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墨绿色的锦缎上绣了白色的兰石。
耿丘接过荷包仔细端详了一番，认真地系到腰间。
“快走吧。”
“赵晋……”
“山高水长，咱们江湖再见！”
“好。”
夕阳西下，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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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赵晋穿着便服从衙门里出来，挥别身后送行的手下，一跃上马，奔往城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