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楚兮亲自把吴缺缺送回了家。
临走前楚兮落下车窗:“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吴缺缺回头:“找我干嘛!”
楚兮答非所问:“虽然他安然度过了最危险的二十四小时,但危险期还没过。再坚持一个星期,不出现意外的话,他就算是捡回半条命。万一出现加速性排斥反应,不仅之前的努力都白费,还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坚持到,我去找下一个。”
楚兮的车一半停在建筑楼的阴影里,一半露在阳光下。
明暗清晰的分界线正好落在她身上,那半边厚重的阴影压弯了她的腰,她埋首伏在方向盘上。
长发从背后滑下挡住了脸,吴缺缺这时才惊奇的发现,她的肩背居然那样的单薄。
办公室里初相见,楚兮就一直以精致肆意的姿态出现在吴缺缺面前,就算被楚煜吐一身血,她都还有心思去披件丝巾,化腐朽为神奇。
吴缺缺入院后,楚兮一直陪在左右,一起散步,刷剧,聊天。很少见她将心思放在楚煜身上,甚至都很少谈及到他。
对于楚煜,吴缺缺一直以为,楚兮的态度很通透豁达:尽力但不强求。
但,怎么可能呢。
付出了那么多,怎么甘心不强求!
吴缺缺回到车窗旁,摸了摸楚兮的脑袋。
她不擅长安慰人,语言这东西,安慰人的时候,就跟书生一样,百无一用;伤人的时候,倒是绝世好剑,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楚兮抬起头,试图给吴缺缺展示一个轻松洒脱的笑容,却发现异常的艰难。
吴缺缺从来没见过这样疲惫无力的楚兮。
那个浑身散着光,一袭绿裙朝她走来,说自己叫楚兮,楚楚动人的“楚”,归去来兮的“兮”精灵似得小女孩;那个即便是站在医院门口,依旧明艳动人的她;那个遇事处变不惊,冷静果断有气魄的她。
楚兮!
“辛苦你了!”
吴缺缺的一句话,差点红了楚兮的眼眶,她逃似得关上了窗:“过几天,我再来找你,你等我。”
吴缺缺站在原地,再也看不到楚兮的车影了,她才转身回楼。
楚煜不管是好或者不好,再找她,也无济于事了。
不管怎样,都希望他好,毕竟有人为他那么努力过。
吴缺缺有些心不在焉,按了电梯,半天没反应,才看到旁边的告示。
电梯坏了,正在维修,请勿乘坐。
她住十二楼,还提着虽然不重,但也没有很轻的行李箱。
吴缺缺把行李箱放在了下面的监控室门外,自己先上去了。
十二楼,说高不太高,说低也绝不低。好在她有办法,打发爬楼梯这么耗体力又无聊的事情。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她心无杂念的默数着。
可当她数到“三十九后,又变回了三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重复了三遍。
她大学南校门口的台阶就是三十九级。
以她的成绩肯定是不能和顾知薇上同一所大学的。
她拼了命的学习,也只是勉强上个普通本科。
而顾知薇都不需要参加高考,全国各名校的橄榄枝把他们家的信箱都给挤爆了。
最后,她在一摞通知书中,选择了本市一所全国首屈一指的名牌大学。
吴缺缺记得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顾知薇来电话说,等会来她们学校。
挂完电话,吴缺缺立马收拾东西跑到了约定的地方——她们学校的南校门口。
那里有三十九级台阶。
那个时候,她的精力怎么那么旺盛呢,真是一刻没停的,从上跳到下,又从下面一级一级跳上来。
在她刚好第七遍跳到顶端最后一级台阶时,顾知薇来了。
她转过身来,研究了一下,怎么用一根手指表示“七”,结果发现自己并不会,只好举起两只手,跟顾知薇喊话:“我都跳第七遍啦。”
“那你站那别动。”顾知薇一提长裙,一步一台阶,不急不缓,款款向她走来。
吴缺缺心里默数着。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顾知薇带了一路花香清风来,等到她终于站在她面前,吴缺缺立马扑了上去:“顾知薇,你怎么来啦?”
这一幕,后来时常出现在吴缺缺的梦里。
可自从顾知薇离开后,这一段就像是被剪掉了一样。
梦里,她一个人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明明听到顾知薇在下面喊她,回过身,却不见人。
吴缺缺没留意,脚被松掉的鞋带绊了一下,手掌蹭在台阶边缘,擦破了一点皮。
这一摔,不仅把她的手给摔破了,还把她心里的那片空荡,摔出了一个缺口。
有句话,从那个缺口里漏了出来。
那是她无数个噩梦惊醒后,都想质问,却从未质问出口的话。
“顾知薇,你不是说,你来接我回家的嘛!”
那你人呢?
爸妈落下我,你也丢下我。
原来之前,你们一个个叫我混账东西,讨厌鬼,都是真的。
是真的讨厌我,才一个个都不要我。
哈!吴缺缺眼眶里噙着泪,心里漫出无边无际的酸涩。
死的,活的,都不要她。
“我的天,你怎么又哭啦?”
吴缺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前面的人,邻居小哥?
“你怎么在这里,不用上班嘛?”可能是刚哭过,吴缺缺说话带着厚重的鼻音,听上去刚才的确是哭得伤心欲绝。
“我回来拿点东西。”邻居小哥注意到她手上划破的一点皮:“我去,就摔破这点皮,血都没出,也值得你蹲在这里哭这么伤心?”
吴缺缺重重的吐了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不是因为这个。我……我只是突然有点想我爸爸妈妈了。”
“哎呀,不错啊,现在的小孩还能想着父母。你爸妈要是知道,你这么大个闺女,想他们还能想哭,晚上得高兴得睡不着。”邻居小哥将吴缺缺拉了起来:“那就回去看看他们吧。”
“两年前,他们去世了。”
虽然做了两年的对门邻居,但吴缺缺和邻居小哥的关系,仅限于一起吃宵夜,谈论的话题多是当下大热的电影,或是各自感兴趣的东西,很少谈及私人情况。
甚至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在社交软件上,给对方备注的名字是:龙哥,虾妹。
毕竟,两人是由一顿龙虾建立起的友谊。
邻居小哥看着吴缺缺。
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被家人宠坏了的小孩。
所以,才会在离开父母的周末早晨,蹲在家门口哭;钥匙弄不见了也哭;摔破了手还是哭。
原来,那些眼泪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沉重的多。
相识两年,她居然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过。
“你看,我们还真是有缘的很。”邻居小哥破天荒的没有嫌弃,直接用手抹了一把吴缺缺的脸:“好啦。哭完,就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上请你吃小龙虾。”
“……”
好像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邻居小哥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一直没见着人。”
“哦,我去医院了。”吴缺缺就这点好,绝不过度沉溺于悲伤。
邻居小哥回头蹙眉:“去医院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我给人捐造血干细胞去了。”吴缺缺揉了揉鼻子,含着眼泪,笑起来,越笑越开心,颇有些自豪:“只要他坚持一个星期内不出现排斥反应,我算是救下他一命了。”
邻居小哥竖起了大拇指:“这个不错啊,那今晚得多叫几份小龙虾,麻辣蒜蓉十三香,啤酒再走一个。”
“走起,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