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缺缺惊奇的发现，不管是横眉冷对手持电棍的保安、还是震慑惩治闹事者时，始终挂在邻居小哥皮囊表面的那股散漫慵懒劲，竟然在瞬间被全数收敛藏匿。
他沉下肩膀，恭敬的打招呼：“楚姥爷。”
这楚姥爷成全天下人的楚姥爷了。吴缺缺心想。
“是胡维？”看不见表情，听声音像是很诧异又惊喜：“上回见你，还是个清瘦的臭小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都长成真正的男子汉啦。毕业了吧，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是啊，上次见您，还是高三毕业前夕，您给我送球鞋到学校来。我现在在市局混了个小民警。”
“当警察好！当警察，有出息。”
“哪有什么出息，就混日子而已。”
两人很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恨不能把酒言欢，秉烛夜谈一番。
可明明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吴缺缺觉得今天晚上的楚姥爷，和平时那个总是沉着脸不苟言笑的楚姥爷有所不同，似乎多了某些老人的“特质”，让他变得亲和接地气了许多。
“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里，是在执行任务吗？”楚姥爷问。
吴缺缺心想，您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你们叙下去，天都要亮了。
“哦。”邻居小哥这会终于想起吴缺缺来了：“晚上过来处理了一些事情，顺便接邻居小妹一起回住处。”
楚姥爷惊奇的回头看着吴缺缺：“哦，原来你和缺缺是邻居啊，那敢情好，那敢情最好了。”
吴缺缺笑着回应了楚姥爷的欣喜，继而听到邻居小哥对她说：“那个，我车一点油都没有了，4S店这个时候已经停业，等会我们打车回去，明天我再过来拿车。”
吴缺缺点了一下头，拿起手机点开了打车软件，这大晚上的居然还有十几号人在排队，他们都排到四十分钟后了。
“不用打车，等会直接开姥爷的车回去。”楚姥爷利索的从身上掏出一把车钥匙来，一点也不像随便说说客套一下而已。
“不用，我们开走了您的车，您不方便。”邻居小哥客气的回绝了他。
“有什么不方便的，那么多车哪辆不是开，都一样，都一样的。”
邻居小哥：“……”
吴缺缺：“……”
邻居小哥工作四五年，房子房子没有，好不容易才在三年凑够首付贷款买了个车，前段时间才把贷款全额还清。
吴缺缺就更别说了，要不是仗着家里父母给她留了点底子，以她目前的工资，别说买车，能养活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车对俩人来说，属于奢侈品，拥有一辆是需要付出几乎全部的积蓄。
吴缺缺看了一眼楚姥爷手中的车钥匙，她记得上次他们去公司找她，开的是一辆路虎，今天又变成迈巴赫了。
楚姥爷推钥匙过来的姿势，让吴缺缺想到很小的时候，去各位爷爷家拜年，临走时，爷爷们愣是要给她塞糖果的情形。
邻居小哥和吴缺缺相视一眼，十分默契的笑了，还真是一不小心就忽视了，对方是个有钱人。
邻居小哥也不再矫情，大方的接过车钥匙，临走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楚姥爷，不知道明天您有没有空，我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明天啊。”楚姥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明天我有个早就定好的签约仪式要参加，你们要是不着急回去，我们现在可以聊聊。”
邻居小哥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对经常一两点才睡觉的他来说，这个时间的确还算不上晚，只是楚姥爷毕竟是老人了，会不会……
像是听到了邻居小哥心里的顾虑，楚姥爷笑道：“怎么？怕楚姥爷说到一半睡过去啊！”
“这样最好了，我要先去吃点东西，已经饿得不行了。”吴缺缺很有眼力见的主动撤了，她提起楚姥爷放在石凳上的袋子，就朝门诊大楼走了。
刚刚经过大楼后的走廊时，她记得那里好像有个自动售货机。
自动售货机里各种花花绿绿包装的饮料俱全，吴缺缺从上看到下，蹲下又站起，愣是没找到矿泉水。
吴缺缺站在售货机前有点犯难，她虽然极好养活，可偏偏对这些饮料很不感冒，现在要是能给她一杯温开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心里刚飘过这个念头，旁边就真的有人递过来一个粉色保温杯。
她立马站直了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一点意外都没有。
“大晚上的喝什么饮料。”楚兮也不看她，只是将保温杯的盖子拧开，递到吴缺缺手边，转睛瞥了一眼她另外一只手上的袋子：“他只给你买了，没有我的份么？这小老头还真是越来越小气了，和他吵完架，连吃的都不给买了。”
“不是啊，给你买了，刚刚还让我给你送过来。”
吴缺缺还没来得及看这一大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就是很普通的超市购物用的那种塑料袋，一动就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兮没接，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头，扒拉开袋子口，往里看了一眼。
没有喜欢的。
“不吃了。”
“难怪。”原来是楚兮和他吵架了。
吴缺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天楚姥爷身上的那股地气是从哪儿接的了。
“怎么？”楚兮以为吴缺缺又要嫌弃她挑食，抬起眼睛看向她，一双清眸惹人的很。
吴缺缺堪堪对上楚兮的目光，在今晚之前，她总也不明白，楚兮看自己时，为什么眼睛里总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么明亮灵动；现在明白过来，却发现没有了。
楚兮此刻的眼神里，真的就只蕴含了对她那句“难怪”的疑惑，没有光芒，也没有因为表白被拒，就心生不满，故意梳离。
吴缺缺莫名松了口气，她感觉萦绕在自己和楚兮之间的，那股微妙的尴尬好像没那么浓烈了。
她喝下一口水，水温刚好是她喜欢的程度，她喜欢那种比体温高一点点的温度。
“他今天还挺伤感的，说什么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吴缺缺说。
楚兮低头垂目，久久沉默。
她今晚表白被拒，吴缺缺再面对她时，始终尴尬不自在，连和她多待一会都显得很不安，想尽快逃离。
而她却没办法对吴缺缺心生怨恨或不满，也做不到梳离冷落她，甚至为了能和她像现在这样静静的待会，她还不得不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把情绪从眼睛里泄露出去。
那歌词是怎么唱的来着，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先前一直嘲笑，明明是你自己要偏爱人家，反过来还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你要是不想别人有恃无恐，你大可以不偏爱啊。
还是曲外人时，总觉得别人是鬼迷心窍，自作自受，自己肯定是不会的。
如今，一朝不慎沦为曲中人，才明白这事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明知会是一场苦不堪言的旅程，可还是……
放不下。
话说这货反应迟钝，人蠢又笨，长得也只是还可以，身材离性感尤物差了十万八千里，实在没发现什么能迷惑人的地方，自己怎么就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了呢？
吴缺缺以为楚兮是在自责，就安慰她说：“你也不用太难过，老人其实很好哄的，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很快就会不生气了。”
楚兮听吴缺缺说这话，觉得多无奈又多让人抓狂啊，她永远也看不明白别人的心，永远也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永远是个糊涂蛋，蠢货。
蠢货，给我闭嘴！
然而，她一抬头，还是很配合的端上了一幅自责悔恨的模样：“今天的确是我过分了。我让他不要插手楚煜的事情，他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麻烦。他走了吗？”
“还没，在那里……”
楚兮突然想起来：“你为什么还没走，不是和你邻居一起回去了嘛？”
“哦，那个，邻居小哥的车没油了，他现在在和楚姥爷聊天。”
“哈？”楚兮不知道他俩认识，所以有些奇怪：“大半夜的他和警察聊什么天？聊今天这事？”
“应该不是，他们之前就认识，感情好像还很好的样子呢。”
楚兮笑了一声：“楚姥爷还真是交友广泛啊。”
“邻居小哥是楚煜的高中同学。”吴缺缺脱口而出。
“是嘛？”楚兮是在楚煜生病后这一年，才开始陪伴照顾他的。之前他们兄妹俩都混在各自的朋友圈里，对彼此的交友状况，并不那么了解。
反倒是一直照顾楚煜的楚姥爷，会对他的生活圈子了解的多一些。
“是啊！”
楚兮沉思了会。
“怎么啦？”吴缺缺问。
“既然是哥哥的同学，那当然要去重新打声招呼了。”
楚煜和那个自杀的女孩到底是什么关系，一直都弄不清楚。说不定这位胡警官知道些什么，楚姥爷是个顽固迂腐分子，把“家丑”这种事看得格外重要，问他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他们在哪儿？”楚兮问。
“门诊大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