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娥和楚煜一样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她发病慢,最开始只当普通贫血,压根没放在心上过,后来身体出现各种症状,她也以为只是小问题自己随便应付一下,挺挺也就过去了。
原本她起病轻,发病慢,如果能早点重视及时治疗,病情是可以得到缓解的。可她一拖再拖,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
前段时间,感染引发的并发症全面爆发,她的身体像是突然被开了好几道口子,生命正在从那些缺口里迅速的流逝,她的时间快走到尽头了。
医生也只能尽力而为。
吴缺缺陪着李淼去见秦思娥被拒之门外,秦思娥不愿意见李淼。
四个人站在病房外,一时有些尴尬。
李淼身材丰满,虽然没有吴缺缺高,但两个人站一块她似乎更打眼些。本来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却总是怯生生的缩在那里,身体就好像被一双手给捏住了一样耸肩缩脖的,还不如旁边吊着一胳臂石膏的吴缺缺身姿挺拔。
“那我走了。”李淼始终低着头,左手食指不停的抠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这话就像是被含在嗓子口舍不得放出来似的,低的谁都没听清。
她往后退了一步,错开吴缺缺,然后,走了。
剩下的三个人在彼此的目光里看到相同的疑惑和不解。
“缺缺,你清楚这女孩和今天在医院伤你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么?”楚煜把吴缺缺抚到座椅旁。
吴缺缺坐下,胳臂放在腿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李淼并没有正面承认华和镇欺负了她,而华和镇也只是在被你打之后,说他养着李淼和她妈妈,认为李淼应当回报他,是这样么?”听完吴缺缺的转述,胡维总结道。
吴缺缺迟疑不定的点了点头,事情的确是这样,可经胡维这么一说,好像是吴缺缺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全凭自己的臆测就动手打了人。
“我打错人啦?”吴缺缺心里一下子没了底,这要是真打错了,这乌龙就闹得太大了,不仅把傅总他们带跑偏,还一棍子打掉了六个亿。
难怪,华和镇都恨得拿刀砍进医院了。
“华和镇持刀闹事,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你几乎打掉他半边脸,那伤可是明摆着的。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去反告你故意伤人。”
“不好。”吴缺缺抬头看着胡维:“当时,大家都被我带跑偏了,我打了华和镇之后,他想打回我,被我们傅总拦住了。然后,他就说了些恬不知耻的话,傅总打了他一拳。他该不会连傅总一起告啊?”
“副总?”胡维问。
“哦,他姓傅,是公司的执行总裁,林总之下就他职位最高。”
胡维和楚煜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胡维手插裤兜往后退了两步,肩膀抵在墙上,垂着眼睛;楚煜脸色凝重,他那又长又浓的睫毛震颤了一下,低着头没有看吴缺缺。
吴缺缺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傅总打的那一拳又不重,华和镇脸上的伤都是我一个人打的。他要告的话,主要应该还是告我,我是要先赔钱,再坐牢?”赔钱倒无所谓,可要是坐了牢,顾知薇怎么办。
不是说她需要我照顾,而是……哎,又要见不到她了。
“不会的,你不会坐牢,我会请律师帮你做无罪辩护。”楚煜十分笃定的承诺。
吴缺缺倒不是害怕:“没事,反过来想想,这要是个误会的话,其实是件好事。到时候你能帮我争取到,赔些钱不用坐牢就可以了。”
“你倒是看得挺开。”胡维转向楚煜:“借你的脸去卖个乖,让秦思娥跟我们谈谈。她要是愿意你现在就把她推出来,不愿意你也把她推出来,我单独和她谈。”
楚煜难得的没有反驳胡维这粗暴的建议,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进了病房。
“放心吧,坐牢也轮不到你。”胡维在吴缺缺旁边坐下,研究起她的石膏手臂来:“在这上面画条龙,你就这是麒麟臂了啊!”
吴缺缺噗嗤笑出声来:“什么画龙啊,那是麒麟好不好。其实我倒不是在意坐牢。而是,顾知薇马上就要回来了,我想见她都想疯了,要是她一回来我就要去坐牢,那我又要见不到她。”
“难怪。”
“难怪什么?”
“我说你最近怎么那么大动静又是安浴缸,又是往墙上打书架,我还以为你把那房子买下来了呢。原来是迎接心上人。”
最后一句话,取悦的吴缺缺想矜持一点保持形象都难以自持,眼睛里的光又温柔又闪亮,从眼缝里溢了出来,嘴巴快咧到耳后根了。
“小样儿,尽管敞开了笑,嘴巴又没打石膏。”
“不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她的。”吴缺缺努力抿紧嘴,才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
“这不明摆着的么,坐牢都不怕就怕见不到她,想见她都快想疯了。”
“嗯!”吴缺缺毫不避讳的承认:“我喜欢她,比喜欢其他任何人加一起都更喜欢。”
“顾-知-薇。”胡维一字一顿的念着着这个名字:“应该就是送你钥匙扣的那位了。”
“你怎么知道?”吴缺缺眼角眉梢牙齿缝里都洋溢着笑。
“傻样,就那么高兴啊。”胡维故作嫌弃的瞥了她一眼:“钥匙丢了有什么值得难过的,还不是上面的东西丢了,才蹲在门口哭哭唧唧。”
吴缺缺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人民警察,厉害!”
“你这么喜欢她,她也这么喜欢你吗?”看她往家里买东西的架势,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一并掏给了人家,别搞到最后,她个傻丫头剃头挑子一头热。
吴缺缺连忙摇头摆手:“她那么好又那么优秀,给全世界最好的人我都觉得配不上她,更何况是我,我就是个最庸俗没用的人。能遇见她,喜欢她,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不敢多想也不敢多要。”
胡维就不爱她听这样妄自菲薄:“那七仙女下凡还只是配个放牛娃呢,她就好到上天入地没人配得上啦,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还八辈子不敢想。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想,天马行空的去想,怎么美你怎么想,偏要想,就要想。”
吴缺缺不说话,只是傻呵呵的笑。
楚煜沮丧着一张脸,从病房出来,两人打住闲聊。
“怎么样,她不愿意谈嘛?”
楚煜没说话,避开吴缺缺的目光,点头。
吴缺缺一聊到顾知薇,三魂六魄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会也没什么心思去谈这些,根本没留意到楚煜异样。
“那今天我们先回去吧。”胡维不动声色的看了楚煜一眼。
楚煜心里了然,没再说什么。
吴缺缺推开门,看见胡维家的门也敞开着,他正在换鞋,看样子是准备出门,手里拿着车钥匙。
“刚吃完饭回来,你又要去哪儿啊?”
胡维换好鞋,顺手关上了门,把吴缺缺提着的垃圾袋拿了过去:“来电话了,我要去一趟。快回去躺着。”
“哦!”他经常被一个电话叫走,吴缺缺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多心,转身回了屋。
胡维丢完垃圾从楼梯间出来,回头呆望了两秒,才去按电梯,下楼后,开车去了和楚煜约好的地方。
医院旁边的商城里。
一楼黄金地段的咖啡厅里,楚煜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进出商城的人。
店员端着咖啡过来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楚煜脸长得清隽,气质好,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更难得的是,他没有沾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气,是个真正正直友善,谦逊又温柔的人。
他大方磊落的冲店员轻轻一笑,那店员的脸被火舔了似得,从脸颊一路烧到脖子。
“楚少爷喝杯咖啡都不忘到处撩拨!”胡维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一点不客气的端起前面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直皱起了眉:“为什么给我这种甜腻腻又黏糊糊的东西。”
楚煜一听立马打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盖:“店员拿错了,那杯是我的。”
他将两杯咖啡换了过来。
“我喝过的了。”胡维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又不是没喝过。这会你倒讲究起来了,高中那会,逼我吃你吃剩一半的苹果的也不知道是谁。”
“是吗!”胡维拿纸巾掩饰住嘴角的笑意:“我怎么不记得。”
“做了坏事的人,被控诉的时候,都会装傻充愣说,我怎么不记得。”
胡维被拆穿没好意思,立马转移了话题:“你跟秦思娥聊得怎么样?”
楚煜那时是想支开吴缺缺,才故意说秦思娥不愿意谈。
胡维送吴缺缺回去后,他又回了医院。
“小楚,淼淼她已经是个废人了,救不了。你替我向你那朋友说句对不起,白费她一片心了。”楚煜推着秦思娥在住院部楼下散步,夜晚的医院另有一番静谧。
“秦姨你别这样说,李淼她……”
秦思娥抬手打断了他:“我自己的女儿,再清楚不过了。”
李淼的爸爸去世的早,生前也没有善待过她们母女俩。秦思娥怕李淼再受委屈,就拒绝了很多追求者,下定决心要自己一个人抚养她。
可后来,华和镇出现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嫌弃秦思娥带着个拖油瓶,反而对李淼特别上心,给她买玩具,带她去吃好吃的,送她漂亮衣服,两人相处的相当愉快。
秦思娥看华和镇这样善待李淼,就卸下了心防。
最开始,一家人也过了两年其乐融融的好日子。华和镇惯李淼,家里所有大事小事从不让她沾手。有时候李淼懒得连秦思娥都看不下去,就会说她。
每次秦思娥一说李淼,华和镇就争,说女孩子就是要娇生惯养,不能做那些粗重活,只要好好读书,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行了。
那时,她虽然嘴上责备李淼,心里却是高兴的。
可渐渐的,李淼越来越过分,初一还没上完,就不愿意去学校了。
秦思娥自己就是读书少吃了没文化的亏,一心想着让李淼多读书,没想到她居然放弃这么好的条件。为这事秦思娥狠狠揍了李淼一顿,华和镇护着,说什么她还小不懂事,好好劝就行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不读书,他也养得起。
之前华和镇对李淼的好,秦思娥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她从来没对他动过别的心思。
但这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没见过哪个父母把孩子当寄生虫养的。
可转念一想,这孩子的确还小,又从小没了爸爸,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好不容易有人疼有人爱,她难免会骄纵些,等她再长大些,懂事些,自然就会明白读书的好。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所有的幸福都只是假象,人心可以险恶肮脏到这种地步。
李淼不去学校后,就一直呆在家里。那天,秦思娥亲眼撞见华和镇衣衫不整的从李淼房间里出来,她揪住他不放,死活要他给个说法。
华和镇被纠缠的不耐烦,原形毕露,一把将她推开:“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看在淼淼的份上,我会白养你们这么多年。我每天都盼着她长大呢,那羊啊鸦的都知道反哺回报父母恩。我养她那么大,不应该回报我啊!”
秦思娥的脑袋撞在桌角上,那血顺着额头往下淌:“你就是个畜生,你这样不怕天打雷劈啊?”
“你女儿自愿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第二天,秦思娥就带着李淼离开了华和镇,重新给她安排学校上课。可李淼的功课落下的太多,在学校根本跟不上,加上秦思娥给她的零花钱和之前华和镇给她的根本没法比,她居然偷偷的回了华和镇那里。
李淼的行为逼得秦思娥差点失手打死她,那次李淼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人才清醒过来。
秦思娥想着,既然她不想舒舒服服的上学,那就把她带去工厂做最辛苦的活,吃了苦,她自然就会想回学校好好读书了。
然而,所有的事情都跟她的愿望背道而驰,李淼再次找上华和镇。她去阻止,被华和镇当着李淼的面暴打,那次她的眼睛差点被打瞎。
反反复复,无论她把李淼从华和镇那里带回去多少次,最后李淼又会主动找去华和镇那里。
这么多年,李淼再不争气,再让她心灰意冷,她都没有放弃过她。直到前些日子,秦思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才下定决心再也不管她。
楚煜建立了一个再生障碍性贫血基金,秦思娥是第一批接受帮助的人。
楚煜找到她时,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她死后,捐赠整个遗体,永不再见李淼和华和镇。
“有时候,我宁愿她跟着她爸爸一起死了。”
这是这场沉重郁闷的谈话中,秦思娥对楚煜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太累了,坐在轮椅上就睡着了。